8月2日,「教學月刊」公眾號發布了「高考滿分作文」系列,其中一篇題為《生活在樹上》的浙江省滿分作文以過量的艱澀詞彙和哲學典故引起了強烈的輿論震蕩和學界爭議。
這篇文章的主旨其實並無特殊之處:在從傳統轉向現代的過程中,家庭、社會的固有權威逐步解體,但不假思索的批判只會讓人們陷入虛無主義,我們應該批判性地繼承過去的思想遺產,才能不失去主體性。據網友統計,這位考生在短短的幾百字裡使用了近20個生僻字和專業術語,引用了近10位哲學家、作家的「名家名句」。
據報導,這篇作文的第一位閱卷老師只給了39分,但後兩位老師給了55分的高分,最後作文審查組判為滿分。浙江省高考作文閱卷大組組長陳建新教授點評稱,「它的每一句話都圍繞著個人的人生理想和家庭社會的期待之間的落差和錯位論說,文章從頭到尾邏輯嚴謹,說理到位,沒有多餘的廢話,所有的引證也並非為了充門面或填充字數。」由於爭議過大,「教學月刊」公眾號已刪除了這篇文章。
在這篇滿分高考作文引起的爭議中,時評人曹林的觀點頗具代表性。曹林認為,作者雖然讀了很多書,但並未完全消化,又染上了炫技和翻譯腔的不良習性,「便成了一場文字災難」:「全文的亮點,也就最後一段最後一句了,其他都是讓人費解的典故隱喻,製造閱讀障礙的歐化語態,牽強附會硬掉書袋的引用,疊床架屋的複雜長句,完全不想讓人讀明白的生僻字堆砌,簡單道理複雜化的臃腫浮誇。」
在他看來,這篇作文主要有三方面的問題。
首先,評論文章的語言應該是沒有閱讀障礙的,應該用平實的語言來傳達有深度的思想,讓讀者能夠進入思想之境而感覺不到語言「中介」的存在,然而這篇文章充滿了冷僻詞彙,給讀者造成了閱讀障礙和「視覺中斷」。
其次,這篇作文陷入了炫技性的過度引用誤區,引用應該給文章起到點睛的作用,作者能用自己的語言說的話就應該儘可能自己去說,如果一定要引用,也應該引用公共認知度較高的名句,而不是很少人知道的冷僻語言。
另外,這篇文章的抽象概念太多,卻未能在具體層面讓讀者理解作者所指的到底是什麼。
這篇「哲學概念含量過高」的高考作文也不免會加固人們對「哲學晦澀難懂」的刻板印象。「新京報·書評周刊」的一篇評論文章認為,「晦澀」的確是我們對部分哲學作品的觀感,但許多以作品高深難懂聞名的哲學家本人,其實也是希望能夠把思想表達得清楚明白的,比如康德就在《純粹理性批判》序言中提出自己已經修訂了之前版本的一些「晦澀之處」,坦誠自己不具有「明確地表達」的「天賦」。與此同時,也有一些哲學的「晦澀」是因為他們本身具有特殊的哲學理念和思維框架。另外,在有些情況下,外國哲學著作的中譯本保留一些「翻譯腔」也是合理的。
儘管如此,文章作者認為,「表述清晰」「簡明易懂」依然是我們寫作的重要原則。這是因為表達的清晰和內容的高質量之間有著明顯的正比關係,也是因為表述清晰是建立學術共同體、更好地與學術同行分享交流思想的前提條件。首都師範大學哲學系特聘教授陳嘉映在接受「新京報·書評周刊」採訪時表示,這篇高考作文雖然算不上是一篇好文章,但他贊成給一個比較高的分數,因為這篇作文與當下流行的作文套路不同,有值得鼓勵的地方。他認為「炫技式寫作」是絕大多數寫作者都要經歷的階段,要克服這個毛病最重要的是多讀好書,培養自己的判斷能力。
《三聯生活周刊》記者吳麗瑋則認為,我們不應過多苛責這篇高考滿分作文的作者。說到底,這是一篇在短短四五十分鐘時間裡寫就的一篇應試作文,高考作文的寫作速度大約是每小時千字左右;在緊張的考場上能用如此有限的時間撰寫一篇立意文字都不錯的作文,勢必有平時的大量訓練和對「拿高分」的功力考量。高考作文是為展現考生語文能力存在的,不需要考慮傳播的價值。雖然這篇滿分作文生詞和用典過多引人詬病,但正如作家馬伯庸所說,「這些生僻詞、生僻典故和生僻表達都用對了地方」,這就是考生實力的體現。吳麗瑋認為,更長遠來看,眼下的這場爭議對這位18歲的主人公來講或許是件好事,它能促使這位年輕人反思自己,並在未來錘鍊自己的思考和表達。
北京大學語文教育研究所所長、教育部聘中小學語文教科書總主編溫儒敏在其個人微博上撰文指出,公眾應該以更慎重的態度看待高考作文。他認為,雖然作文的評價有主觀性,但高考作文閱卷有相關的制度制約,為求公平性,閱卷評分必須有統一的標準,網民指責閱卷組的水平有妖魔化高考的嫌疑。他同樣認為,高考作文考的是書面表達能力,和普通寫作是有區別的,是在特定情境下的規定性寫作——無視這個前提,許多對高考作文的批評就沒有意義。
另外,溫儒敏批評了任意將高考作文放在公共平臺上公開討論的做法:「高考閱卷評分應當有保密性,所有參與閱卷者均不得向外透露閱卷情況,這是紀律。這次浙江滿分作文第一時間在刊物上披露,是違規的。坊間每年都有很多所謂『滿分作文』的書,其實大多數是假的,是賣書的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