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理論上講,稱號、學位、職稱等皆系嚴肅之物,不論是單位還是個人,在提供相關信息時都應誠實謹慎。但現實生活中,偽造稱號、篡改學位和拔高職稱者皆時有所聞。比如,某民辦高校曾高調宣傳其掌門人獲得了「哈佛商學院『傑出管理大師』」及「最受美國高校尊敬的中國民辦大學校長」等殊榮,經人考證,二稱號乃子虛烏有。又比如,某「打工皇帝」和「中國第一職業經理人」在《我的成功可以複製》中稱自己是美國某大學博士,經查,他所說的大學原來是個臭名昭著的「野雞大學」,更不具備頒發博士學位之資格。以上二例有一共同點,即相關物件都被做成或說成舶來品。如此「涉外」,主要原因也許有二:一是以為洋玩意兒相對不大容易被人識破,一旦擁有便可高枕無憂;二是覺得外國的月亮比中國圓,一旦擁有便可高人一等。我們發現,中國學界還有一種涉外現象也頗值得留意,即有些人確曾在國外學習過或參加過相關學術活動,也因此而獲得過某些資質和身份,但他們或相關人士在將這些資質和身份譯介成中文時卻有意無意地動了心思,主要是進行了拔高,導致名不副實,也引來世人的質疑及至不屑。
一、沽名釣譽之譯
在現實生活中,因為有所企圖而又抱著僥倖心理,少許人拿自己的身份或職稱做起了文章,這些人中既有洋人也有喝過洋墨水的國人,他們在將自己的洋身份、洋職稱等譯介為中文時不自覺地進行了拔高。
Academician與「院士」
根據網絡搜索,「院士」(Academician)一詞派生於Academy。Academy系古希臘傳說中一位拯救雅典免遭劫難而犧牲的英雄,為了紀念這位英雄,希臘人特地建立了一座以Academy命名的幽靜園林。在建園後,受到Academy智慧勇敢感動的學者紛紛在園內講學或進行學術活動,後來許多學術團體便自稱Academy。1666年,法國成立皇家科學院,到該院工作的著名科學家首次被稱為「院士」(Academy)。此後,英國皇家學會、普魯士皇家科學院、彼得堡皇家科學院也紛紛使用「院士」這一稱謂來命名自己國家最傑出的科學家,「院士」於是成為學術界給予科學家的最高榮譽稱號。值得注意的是,派生於Academy一詞的academician除「院士」之義,還可表示「學會會員」或「學術團體會員」,在美語中,academician甚至還可表示「大學生」或「大學教師」。在我國,「院士」即早先的「學部委員」,也就是相關領域內的資深專家。據悉,我國個別人在某些並無相關院士制度的國家(如歷史上的西德)參加了某個學術團體,回國後便在中文名片上印上「院士」頭銜。毫無疑問,此舉是在利用academician一詞的多義性而抬高自己的身份。
Chair Professor與「首席教授」
在2009年長江學者特聘教授申報工作中,中國地質大學(武漢)洋教授蒂姆·柯斯基(Timothy Kusky)在「專業技術職務」一欄填寫了「P. C. Reinert Chair Professor」。後來有媒體披露柯氏上述履歷有造假之嫌。對此,中國地質大學在其網站上發表《關於蒂姆·柯斯基博士在海外高校學術職務的說明》並回應道:「蒂姆·柯斯基博士原系美國聖路易斯大學環境科學中心首屆主任,是Tenured Associate Professor(終身副教授)和P. C. Reinert Chair Professor in Natural Sciences(自然科學賴納特首席教授)。」柯氏棄associate professor(副教授)而選擇chair professor,考慮之一當是後者容易被中國人解為「首席教授」。反觀上述《說明》,中國地質大學正是這樣理解和翻譯的。簡單的一個操作,「副教授」即升成了「教授」,而且還是「首席」。其實,P. C. Reinert Chair Professor in Natural Sciences僅僅表示有基金捐助這個教席(chair),獲此頭銜者,其薪酬可能會高一些,也可能比其他副教授更優秀些,但絕不表明他就是正教授,更不是什麼別出心裁的首席教授!在「長江學者」這樣嚴肅的申報中,柯斯基還是應該照實填報自己的副教授職稱才是。
Assistant Professor與「副教授」
幾個月前,網上出現了這麼一個帖子——《方舟子對李開復窮追猛打,稱名人喜歡出傳記吹噓》。帖中轉引了李開復自傳《世界因你不同》中的一句話:「26歲的我,在恩師的盛情邀請之下選擇留校任教,成為卡內基·梅隆裡最年輕的副教授。」對此,方舟子質疑道:李開復在上述時期發表的論文中,作者簡介為Research Computer Scientist,而此一職位相當於「博士後」而非「副教授」。隨後,李開復作出回應:自己1988年在卡內基·梅隆大學畢業後被導師挽留留校,先做了Research Computer Scientist,後轉換成Assistant Professor。李開復還解釋了自稱「副教授」的緣由:「我在卡內基·梅隆是Assistant Professor,此職位有資格做博士生導師和研究帶頭人,翻譯為『助理教授』會被誤解成助教,忽視博導職能……所以在自傳中決定用『副教授』,但註明Assistant Professor。」在我們看來,不論李氏怎麼解釋,也不論他怎麼「註明」,將Assistant Professor譯作「副教授」都難免授人以柄,也絕非明智之舉。如果僅僅要讓人不致將「助理教授」誤為「助教」並因此而「忽視博導職能」等,他完全可以「正」著做,即將Assistant Professor忠實地譯作「助理教授」,同時加注說明此一職稱獲得者在美國可以指導博士研究生云云。值得一提的是,我國改革開放已有年,國人對西方高校的學歷、職稱等已有大致了解。不僅如此,我國少許高校在某些方面也已嘗試與西方接軌,以博士生導師資格的評聘為例,在過去,我國博導的準入條件是必須取得教授職稱並滿兩年,可在今天的清華大學,副高職稱以上從事教學科研工作的教師均具有博士生指導資格,而在上海交通大學,連特別優秀的講師也可申請做博士生導師了。
二、情有可原之譯
學位或身份等名稱的翻譯中還有一種名不副實之情況,即由於某些原因(如失察、不可譯、情況變異等),致使譯名與原文之間有所出入。在我們看來,這種情況當可以原諒,畢竟譯者或相關人士不是有意而為之。
Scholar與「學者」
查閱英文工具書,scholar一詞的釋義主要是「有學問之人」(a learned person)、「獎學金獲得者」(a holder of scholarship)、「學業有專攻者」(one who has done advanced study in a special field)及「求學者」(one who attends a school or studies under a teacher)。查閱《辭海》,「學者」曾有兩個義項:「求學的人,做學問的人」和「學術上有一定造詣的人」。隨著時間的推移,現代漢語裡的「學者」已然只有了一個義項,即「指在學術上有一定成就的人」。很顯然,scholar與中國今天意義上的「學者」並不怎麼對應。正因為此,如果將visiting scholar一味地譯作「訪問學者」,其實並不準確。據實而譯,visiting scholar當視情況分別譯作「訪問學者」、「進修人員」、「進修學員」、「獎學金生」等。說到scholar並非一定就是「學者」,不禁想到美國的一項獎勵,即United States Presidential Scholars Program。該獎項誕生於1964年,系根據當時林登·詹森(Lyndon Baines Johnson)總統的命令而設立,用以選拔和表揚美國最傑出的應屆高中畢業生。對象既是「應屆高中生」,上述獎項名稱也許可以譯作「美國總統學子獎」,可我們平日見到的譯名一直是「美國總統學者獎」。
Observer與「觀察員」
《現代漢語詞典》對「觀察員」的釋義如下:「一個國家派遣的列席國際會議的外交代表,依照國際慣例,觀察員只有發言權,沒有表決權。」而《英漢大詞典》(第2版)之observer下有著6個義項,其中之一為「(聯合國的)觀察員(常組成觀察團奉命派往特定地區收集並報告情況)」。據此,「觀察員」與observer可以是同義詞。值得注意的是,observer是個多義詞,會議列席人員或旁聽者便是其中一義。據伍鐵平回憶,1978年,他和國內幾位學者一道參加了在柏林舉行的「第14屆國際語言學家大會」。會議期間,大會常設委員會召開了一個改選執委會的會議。該會公開進行,除常設委員會的委員必須參加外,其他與會者也可自由列席(to attend the meeting as observers)。這一語境中的observer當即是「旁聽者」或「列席人員」,可我國列席該會的一位代表在國內刊物報導相關會議時卻將observer譯作了「觀察員」。對此,伍氏指出,該報導作者這樣做,不論其主觀願望如何,客觀上都提高了他自己的身份。伍氏的批評是對的,但最好還是應考慮當事人的主觀願望。在我們看來,相關報導人員確可能沒有要抬高自己身份之主觀意圖,「觀察員」終究是個「員」,而相關當事人是位出席「國際語言學家大會」的「學者」。這裡涉及的可能是一個單純的翻譯問題。其實,就是在今天,工具書裡也多將參加會議的observer譯作「觀察員」,《英漢大詞典》(第2版)中即如是。
B. Litt.與「副博士」
錢鍾書曾在英國牛津大學遊學並獲得B. Litt.學位。B. Litt.即拉丁文Baccalaureus Litterum,也就是英文的Bachelor of Letters或Bachelor of Literature。從字面來看,B. Litt.當即是「文學士」或「文學學士」,《英漢大詞典》(第2版)中也正是譯作後者的。在《記錢鍾書與圍城》一文中,楊絳寫過下面一句話:「(錢鍾書)一九三五年考取英庚款到英國牛津留學,一九三七年得副博士(B. Litt.)學位。」對於楊先生將B. Litt.譯作「副博士」,學界不乏質疑,其中,李洪巖和範旭侖二人的意見似乎最能切中要害,主要有這麼幾點:錢基博與夏志清在有關文字中皆記錄錢鍾書在牛津大學所獲學位為「文學士」;「副博士」原本是蘇聯設置的一種學位,英國的牛津大學不可能頒發;在牛津大學獲得B. Litt.者還另有人在,但他們承認那只是「文學士」。許是覺得他人所疑不無道理,又或覺得實在沒有必要再為之折騰,2001年9月7日,楊絳在清華大學設立「好讀書」獎學金儀式上特地對主持人就錢鍾書牛津大學學位的介紹進行了糾正,說錢先生當年所獲並非副博士而是學士。據此,有論者指出:「楊絳先生的公開澄清,終於為此事畫上了句號。」
既然不少人皆認為B. Litt.是「文學士」或「文學學士」,而楊絳也「澄清」其為「學士學位」,錢鍾書的牛津學歷問題似乎可以塵埃落定了,可學界有人就是不願就範,經其考證,大致可以得出結論如下:不論過去還是現在,西方高校中的B. Litt.幾乎都屬於本科層次,一般情況下確應譯作「文學士」或「文學學士」,但錢鍾書、王佐良等當年在牛津大學所獲B. Litt.卻宜另當別論。據查,牛津大學的本科生學位(Undergraduate Degrees)主要包括Bachelor of Arts,Bachelor of Fine Arts,Bachelor of Theology,Master of Engineering,其研究生學位(Postgraduate Degrees)主要包括Bachelor of Divinity,Bachelor of Medicine,Bachelor of Letters,Bachelor of Science,Bachelor of Music,Bachelor of Philosophy,Master of Philosophy,Master of Letters,Master of Science,Master of Studies,Doctor of Divinity,Doctor of Letters,Doctor of Philosophy等。不難看出,就牛津大學的學位而言,bachelor一字既可用於本科也可用於研究生。而在研究生有關學位中,Bachelor of Letters(B. Litt.)及Bachelor of Philosophy(B. Phil.)乃博士前學位(pre-doctoral degrees),其中,前者是兩年的研究型學位,後者是兩年的半課程半研究學位。由於B. Litt.離D. Phil.(哲學博士)實際僅有一步之遙,將其解作或譯作「副博士」並非一點道理也沒有。若要嚴格以求,牛津大學歷史上的B. Litt.是沒有辦法譯成中文的,因為中文裡根本就找不著與之對應之學位。順便說一句,因為不合時宜,牛津校方已將B. Litt.和B. Phil.二學位分別更為M. Litt.(Master of Letters)和M. Phil.(Master of Philosophy)。
身正方可誨人,身為大學校長和《我的成功可以複製》及《世界因你而不同》等勵志圖書之作者,其使命之一當是教育廣大青年(學子)求真。自己既過不好名利關,其對學子或廣大青年的教化作用便難免打折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