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網3月18日電 法國《歐洲時報》最近刊登了任啟亮為金科散文集《他鄉絮語》作的序。全文如下:
年初,接到金科電話,說準備今年再出一部散文集,希望我能寫幾句話,上半年之內完稿即可。到了五、六月間,可能是怕我著急,又主動告訴我,可寬限到9月中旬。老同學出書邀我作序,是對我的抬舉和厚愛。我一邊閱讀他發來的書稿,一邊又重讀他以前出版的幾部散文集《微風斜雨》、《人在他鄉》和《鄉賢》,又有了不少新的感悟和體會,卻遲遲沒有動筆。不是因為工作忙,也不是沒有什麼可寫,而是想說的話太多,感悟和體會又太豐富,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8月中旬,有一次出訪歐洲的任務,從斯德哥爾摩到米蘭,再到佛羅倫斯。一路走來,穿行於歐洲的山山水水和大街小巷,空氣新鮮、雲天澄碧、建築別致、環境優美,再加上涼爽的氣候,實在令人愜意。但是,一向深受時差困擾的我,每晚睡上兩、三個小時後,便再無困意。也許是金科新著寫序任務的驅使,他書中的那些故事、人物、場景或遠或近不斷向我走來,令我徜徉其間而不能自拔,夜不能寐,索性就動起筆來。
金科的這部散文新著《他鄉絮語》比前三部厚重多了。如果說前三部還是一種初試鋒芒,是一種對生活的片段書寫和某類題材的創作嘗試,那麼《他鄉絮語》就是對生活的全景式回放,對各類題材的全方位探索。而且金科寫起來更加輕鬆自如,靈動暢達。不僅題材更加寬廣,內容更加豐富,而且在藝術手法上也有了些變化。很顯然,他的散文創作又有了不少新的收穫。
但是,金科散文創作的風格卻一如既往,路數仍然沒有改變,那就是中國傳統散文的創作路徑和審美標準。這一點最為難能可貴,也是我最為欣賞的。
那麼,影響或者說支撐金科散文創作的最重要因素是什麼呢?久久思索,我想到了一個詞,那就是——出發地!金科的前三部散文集多數內容是寫故鄉的人和事,只看其中兩部的書名《人在他鄉》和《鄉賢》就可見一斑。這部新著又被他命名為《他鄉絮語》,毫無疑問,總是出現「他鄉」字眼,拿他鄉說事兒的文章,更加表明作者雖然身在他鄉,心醉神迷的卻是故鄉故土,抒發的是鄉思鄉情,鄉戀鄉愁。這部散文集大約有近半的內容都與故鄉有關,有些沒有直接寫故鄉,但是故鄉的影子、故鄉的情懷卻是無處不在。
寫故鄉也就是寫自己的出發地,地理的出發地和情感的出發地。有些看起來平平常常,娓娓道來,波瀾不驚,但往往都是作者記憶中最為深刻、最為綿軟的部分,任何一個微小的細節無不觸動著作者最為敏感和脆弱的神經。我能想像出金科坐在電腦前輸入這些文字的時候,心情的激越興奮和起伏輾轉。而且每有所得,他都喜愛投給故鄉的報刊,濃濃的故鄉情結,不言而喻。
在前幾部散文集裡,金科就曾寫過許多與故鄉有關的散文,尤其是被評論家和讀者廣泛點讚的長篇散文集《鄉賢》,金科在書中對四位不同經歷、不同身份、不同命運的故土人物,述寫可謂精彩紛呈。特別是寫祖父的那篇長達三萬餘字的大散文,尤為不同凡響,讀來餘音繞梁,堪稱金科散文的代表作。而在《他鄉絮語》中,這些題材又有了新的拓展、擴充和深化。比如他用較多的篇章寫了「文革」時期的中學時代,再比如他寫自己青春時期的逝水年華,筆下流淌更多的還是故鄉之人,故鄉之事。金科寫這些人和事不是平鋪直敘,而是跨越時空、跌宕起伏,表達的情感也是多層次、多角度的,既深沉複雜又真摯感人。
按理說,金科已在他鄉生活了三十多年,遠遠超出他在家鄉的時間。而這幾十年間恰恰也是他曾經滄海、閱歷豐厚的人生壯年時期。然而,他的情感和思緒卻依然不斷地在他的出發地滯留徘徊,流連忘返,因為那裡留給他的記憶實在是太深刻了。那裡有著他無盡的鄉愁,蘊藏著他情感的富礦,有著他說不完的故事,寫不完的人物。這說明「出發地」對於人生的意義所在,尤其是對於一個寫作者來說更是如此。無論走到哪裡,過去多少時日,出發的地方總是如影相隨,揮之不去。這使我想起,很多作家的創作題材與文學成就都與他的出發地密切相關。如紹興之於魯迅,北平之於老舍,湘西之於沈從文,高密之於莫言,商州之於賈平凹,等等。這樣一種文學現象真是不勝枚舉,可見「出發地」對於作家的影響是多麼的深遠。
然而,並不是有了「出發地」就能寫出好文章。金科的可貴之處,是對故鄉的深深眷戀,對親友的深情厚誼,以及對過往生活的咀嚼回味和深層思考。因此他能夠發現並挖掘出生活最為本質最為真實的一面。比如,他離開故鄉後多次回到中學母校,去追憶久遠的校園生活,看望昔日的老師校友,探尋母校的歷史和發展,體悟母校的內涵和特色,這些又促使他寫出了多篇頗有分量的有關中學母校的散文,幾近構成一個母校系列了。他的母校合肥六中在建校50周年和60周年之際,兩度將金科以唯一的作家身份譽為「傑出校友」,載入校史,引以為榮。此外,據我所知,在大學同學中,金科也是回歸母校最勤的同學之一。他不是蜻蜓點水、走馬觀花的那種,而是與老師同學建立聯繫較多、情感交流較深的一位。他曾應邀回母校講學,母校也曾為他舉辦過散文研討會,母校的學報和校報都曾發表過關於他散文創作的評論文章。而對所有到訪成都的母校老師和校友,他總是熱情接待,傾力相助,盡地主之誼。他對於母校的情感是非同尋常的,有一種獨特別樣的感恩之心。正因如此,他才要將這本新著敬獻給他在故鄉的兩所母校。而母校,又何嘗不是一種人生的出發地呢?
出發地,不僅是地理和情感意義上的,還有文化意義上的。安徽歷來是人傑地靈、文化薈萃的地方,徽商文化,桐城派,中國新文化運動的代表人物陳獨秀、胡適之等等,不能不對金科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我注意到,他曾多次專程前往重慶江津,踏訪陳獨秀晚年生活的地方,感慨地寫下了好幾篇聲情並茂的散文。金科祖籍安徽無為,光看這地名,就蘊涵著多少哲思妙意。這裡曾經是中國古代書法巨匠米芾,北宋著名詩人楊傑生活過的地方。也是抗戰名將戴安瀾、著名現代詩人田間、著名當代作曲家呂其明、原安徽省政協主席、在安徽民間享有「青天」美譽張愷帆的故鄉。
金科的母親也是無為人,出身書香門第。金科的外祖父尤重後代的教育,省吃儉用,將子女們自小就從鄉間送往南京求學。金科的祖父原為故鄉一帶聞名遐邇的富商,抗戰時期毅然棄商從戎,毀家紓難,投身革命,成為在共產黨領導的皖江抗日根據地裡貢獻卓著的抗日愛國民主人士,直至新中國成立後都一直受到黨和政府的敬重和厚待。金科就讀的合肥六中也是一所江淮名校,名師薈萃,人才輩出。這一切所形成的一種文化、一種氛圍,一種環境和土壤,無形之中必然會影響著一個人的思想境界、精神追求和秉性氣質直至他的生活方式。我以為,也正是故鄉濃厚歷史文化的撫育和滋養,使得金科的散文始終充溢著故土的芳香。
出發地,還會反映在人生品位和精神家園層面上。一位作家的精神境界、審美追求決定著其作品的格調和生命力。無疑,金科的散文都是正能量的,積極向上、和善美好的。母校淮北師範大學在建校40周年時,出版過一本《相麓緣—校友風採錄》,其中關於金科散文有這樣一段評價:「金科的散文清新雋永,讀之如沐春風。看似尋常的人和事,在他那支生花妙筆下,竟是那樣的耐人尋味,引人深思。他的散文不僅有著濃濃的生活情趣和藝術感染力,字裡行間更是閃爍著人性的善良和思想的光芒。無論是主題、構思還是語言,都經得起閱讀的檢驗」。縱觀金科散文,我也頗有同感。顯然,這與他出發地的精神制高點有關,與他的人生態度和生活追求有關。在當今這樣一個眼花繚亂、浮躁不安的社會裡,很多人以現實的利益為生活目標,對權力、地位、金錢趨之若鶩,在作家隊伍中也不乏其人。而金科卻不然,這些對他來說都像是過眼煙雲。他要去發現、探索、挖掘人性中最真、最美、最為動人的一面,用文字把它們一一表現出來;他想要的是那種精神層面上富有創造性的勞動。他選擇過一種相對平靜淡雅、從容閒適的生活,追求著一種精神和心靈相對自由的人生。在別人忙著四處經營,試圖謀取一個更體面、更實惠、更有權勢位子的時候,在別人苦心算計著何時能夠升一格、提一級的時候,在別人聲色犬馬、對酒當歌的時候,金科卻喜愛偏居一隅,讀他的書,寫他的文章,自怡其樂。母校中文系78級同學畢業後大多從事教師工作,金科是少數直接分到省級機關的一位。正當大家看好他的時候,他卻想方設法要求調到一家出版社去做文學編輯。單位念其才華,不開「綠燈」。雖然未能如願,金科卻敬業有加。在他先後工作過的幾個部門中,都有著成功的創意,多次在全國同行業中做經驗交流和宣傳推廣。他還曾被評選為省直機關優秀共產黨員,優秀公務員,直至被選拔為中層領導幹部,並是單位裡炙手可熱的部門。儘管如此,金科一概淡然處之。雖不能至,心嚮往之,他依然將文學作為一種優雅的業餘愛好,不願疏離。
很多人對金科悄悄進行業餘寫作,出書後又聲色不露,刻意不讓單位領導同事知曉的做法,很不理解。然而,我心裡明白,他如此不事聲張和謹慎低調的做法,是想讓心更靜一些,少聽些閒話,少受些幹擾。而更讓人沒有料到的是,還差三年多才到退休年齡的時候,他竟然主動申請從領導崗位上提前退休,這在機關幹部中是罕見的。我以為,這絕不是一時衝動,而是一種境界,一種超凡脫俗的大氣和瀟灑,歸根到底還是思想和精神的出發地使然。這使我想起他在寫我倆交往的一篇散文中提到,他和我大學四年,接觸交流不多的事。確實如此。不過,可能是我當時擔任著班幹部,還比較注意對同學們的觀察和了解,對金科卻有著很深的印象和好感。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的寫作功底和文藝特長,因為我常常在宣傳欄和校報讀到他的文章,他還是當年中文系在校學生中最早在省報上發表文章的人。他還做過學校的樂隊隊長兼指揮,我曾經多次聆聽他的小提琴演奏,令我欽羨不已。那時的金科對於同學之間、老師之間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好像從來不太關心,對於自己當不當三好生、拿不拿什麼獎似乎也從來不在乎,但他對於音樂和寫作倒是興趣盎然,樂此不疲。即使在他鄉生活這麼多年,依然故我。這真是應了金科祖籍「無為」地名的一種含義:有所為有所不為,以至終於成就了今天散文家的金科。儘管他自己一直不願稱「家」,而向以「散文人」自居。
近日讀書,偶見一位著名作家寫到:「一方水土一方人。這方土,就是故鄉。它是人生在清晨出發的地方,也是黃昏時最想回到的地方。」細細品味,忽然覺得這段文字,就像是寫給金科這本書似的。於是我取其意,拿過來權作這篇小文的題目吧。
行文至此,已是義大利的清晨。拉開窗簾,晨曦中的佛羅倫斯古城萬籟俱靜,街道、建築、綠樹,寂然無聲。我不由地看了一眼手錶,哦,中午11點多鐘,我的出發地北京時間。(作者為國僑辦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