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原文
舉——羅山問巖頭:起滅不停時如何?頭咄云:是誰起滅?
頌曰:
斫斷老葛藤,打破狐窠窟。豹披霧而變文,龍乘雷而換骨。咄!起滅紛紛是何物?
二、賞析
福州羅山道閒禪師,是巖頭和尚的法嗣。據《景德傳燈錄》(卷二十三)記載,巖頭和尚的法嗣有十九人,都留下了語錄。羅山這個問題,先曾問過石霜和尚。石霜和尚的回答並不契合他,所以他又去問巖頭。
羅山的問題及得到的回答,有兩種不同版本的記載。一種是:起滅不停時如何?另一種是:去住不寧時如何?這兩個意思實際是一樣的,都是在問:修行人日常生活以及用功參禪時,心裡的念頭千變萬化,妄想不停地起起落落、來來去去,各種情緒和思維川流不息,這樣的狀況該如何處理?
羅山之問,是個經典問題,在《金剛經》裡叫做「云何降伏其心?」幾乎所有的修行人都會碰到這個問題,也都渴望解決它。
石霜禪師給他的回答是:「直須盡卻」。意思是你要把這些妄想全部消除掉,讓你的心徹底清淨。
據另一個版本記載,石霜說:「直須寒灰枯木去,一念萬年去,函葢相應去,純清絕點去。」這個回答可以說是對「直須盡卻」的較為詳細和形象的解釋,意謂修行人要滅除妄想,令心安寧,清純寂靜,猶如冷灰、枯木,不起一絲波瀾,一直這樣保持下去。
石霜是要羅山除滅一切粗想細執,直到「純清絕點」,猶如鏡子上沒有一點塵埃,最終自然會見到本源心的清淨光明。
羅山未契,便又去問巖頭和尚。巖頭呵斥他說:「是誰起滅?」 巖頭要羅山當下去參:這個起伏變化的妄想,是「誰」,是「什麼」?妄想的本質是什麼?這個猴子一樣的心,它長什麼樣子?他本身有來去、生滅嗎?他從哪裡來?到哪裡去呢?
據另一個版本的記載,巖頭回答:「從他去住,管他作麼?」當你看透妄想本來就是虛幻的,你不再和它糾纏,隨他變各種花樣來來去去,這樣你的心自然會清淨了。
羅山聽了,豁然開悟。
如果我們結合兩種不同的記錄來看石霜和巖頭的回答,可以看出,石霜的教導,是去妄存真,偏重於從定力契合心性。巖頭的回答,是當下破妄,知幻即離,即妄悟真。
瑞巖禪師問巖頭:「如何是本常理?」巖頭答:「動也。」在問話的當下,那個「本常理」就已經以聲音和名相的方式顯現了。
唐憲宗問鵝湖大義禪師:「何者是佛性?」禪師答:「不離陛下所問。」皇上問的時候,佛性未曾間斷;其他時間,也是如此。
智覺禪師說:莫與心為伴,無心心自安。若將心作伴,動即被心謾。伴即伴妄心,無亦無妄心。
妄心如狂風如激流,又如賊。
龐居士有詩云:
此個一群賊 生生欺主人 即今識汝也
不共汝相親 你若不伏我 我則處處說
教人總識汝 遣汝行路絕 你若能伏我
我亦不分別 共汝同一身 永離於生滅
宏智禪師有偈云:
我有六兄弟,為我成家計。爾若不知有,便喚作六賊。
六兄弟,就是一群賊,日日夜夜生生世世消耗著眾生,埋沒了眾生的真性,令他們在生死苦海裡掙扎。六兄弟,就是我們的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時刻不停地在對應的色聲香味觸法「六塵」裡打混。最靈活的就是那個「意根」,即困擾羅山和所有修行人的那個日夜思維起滅不停的妄想心。如何馴化這六兄弟呢?
文殊菩薩的化身寒山大師,有生動的描述:
我有六兄弟,就中一個惡。打伊又不得,罵伊又不著。處處無柰何,耽財好淫殺。見好埋頭愛,貪心過羅剎。阿爺惡見伊,阿娘嫌不悅。昨被我捉得,惡罵恣情掣。趁向無人處,一一向伊說。汝今須改行,覆車須改轍。若也不信受,共汝惡合殺。汝受我調伏,我共汝覓活。從此盡和同,如今過菩薩。學業攻爐冶,煉盡三山鐵。至今靜恬恬,眾人皆贊說。
想起曾經看到現代的某位學者,寫文章研究寒山大師的身世,根據上面的一句詩,說寒山家裡有六個兄弟,云云,不禁失笑。
頌曰:
斫斷老葛藤,打破狐窠窟。
老葛藤,是人們無始以來的無明、妄想、習性;狐窠窟,指躲避式的所謂禪定,或者偏執的空境。羅山久困於起滅不停,被巖頭這麼一喝:「是誰起滅?」可謂直搗黃龍,粉碎動靜有無,所以他言下開悟。
豹披霧而變文,龍乘雷而換骨。
西漢劉向的《烈女傳》卷二,記陶答子之妻,見丈夫為官三年而家福民貧,認為很不吉祥,勸誡他應清廉為官:「我聽說南山有玄豹,隱霧中七日而不食,為了使自己的皮毛更潤澤光鮮。而豬和狗,不擇手段地亂吃,肥了很快就會被殺掉。你這樣不擇手段不顧百姓,自己弄得這麼豪貴,肯定要招禍。」說完便帶著孩子離開了陶家。
果然不出幾年,陶答子就被殺了。豹子躲在深山雲霧中,七日不食,經過修煉,生命煥然一新,毛色更加亮麗。龍在暴風驚雷中飛升,然後方能脫胎換骨,吞雲行雨。豹子和龍的修煉,比喻修行人必須經過一番苦寒,搗破無明,親見本來,才能達到念念菩提、處處自在的超然境界。
咄!起滅紛紛是何物?
咄哉!看,看!是什麼東西在起滅紛紛?霧豹重出山,神龍駕彩雲。一番辛苦後,依舊本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