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的文言作業上微博熱搜榜、閱讀量破億的時候，正是我們期末複習最忙的一周。工作起來心力交瘁的我根本無心理會外界的喧囂，周四中午胡亂接了幾個媒體的電話，遂決定不再就此事接受任何媒體的採訪。本來也沒打算在公眾號撰文的，沒想到周五下班，竟然發現自己的公眾號被微信官方處罰屏蔽了原創功能。
其原因是有人投訴我的公眾號違規將網絡整合的「安徒生童話改編的文言文」申請原創。我不禁苦笑，於是向微信客服提請了申訴，證明我正是當事老師本人，系整個網絡的原創首發，終於成功恢復了公眾號功能。這時我想，還是應該寫篇文章，一則申明推文的「主權」，二則也給有志於傳統文化教育的教師同仁們提供一點微不足道的案例借鑑。
其實，之前在學完諸葛亮《誡子書》後，我就曾經讓孩子們試著仿照《誡子書》的形式為自己寫一個文言版的《自勉書》。但是孩子們交上的作業大多生硬蹩腳，讓我頗為頭疼。然而這一不大成功的嘗試，卻讓我發現了孩子們對於文言文寫作超乎尋常的興趣。
後來我對這一項作業設計進行了深刻地反思。孩子們未能充分發揮出自身的寫作潛力，意味著作業設計並不合理。一則孩子們更偏向於寫敘事文字，《誡子書》以說理的名言警句居多，其形式限制了孩子們的想像力和創造力。二則是因為孩子們所接觸的文言文大多基於古代語境，描寫古人生活場景，要想以文言文的方式來表現當代校園生活，具有很大的語言表達難度。
（我給班上孩子們贈書題寫的藏頭詩）
後來，當學到《皇帝的新裝》這一篇課文時，我忽然眼前一亮。《皇帝的新裝》這一故事基本上描寫的是古代的宮廷生活場景。雖然故事發生在泰西異域，但是仍然可以用描寫中國宮廷的文言語彙來表現。同學們完全可以利用我們所學過的文言文的語法、句式、實虛詞等知識進行《皇帝的新裝》的改編創作。
於是，在我們元旦假期來臨之際，我便布置了這一項作業：將課文《皇帝的新裝》改編為一則簡短的文言文。在布置這一項作業時，我有些顧慮，擔心孩子們完成得不大順暢。他們雖然興致頗高，但是文言創作畢竟並非易事。「萬事開頭難」，於是我給孩子們寫了個平穩的開頭「海外有國，其王好新衣」，讓孩子們按照這一語言示範去續寫後面的故事，從而降低寫作的難度。（當然，學生自擬開篇我也歡迎。）
(當時在黑板上的板書，書寫很醜，見笑了）
另外，我還擔心，作為一項元旦的家庭作業，萬一孩子們從網上找答案，或者請求父母的幫助，那麼這項作業的意義就大打折扣了。於是，我在網上也瀏覽了大量的網頁，找出學生可能會借鑑的文本，以保證我在審閱學生作業時能夠一眼看出是否「抄襲」或借鑑。當最後孩子們的作業交上來時，我是很驚喜的。驚喜的不僅是他們寫出了優秀的作品，更是他們將前期所學的文言文知識都進行了靈活運用。
比如，多名同學的文章結尾都有議論性的語句，來表明主旨，如劉宗昊「凡欺人者，自欺也」等。這是借鑑課文蒲松齡《狼》的寫法。再如，楊若海「王大喜，以數金予二人」中的「予」，出自《賈人食言》「我富者也，能救我，予爾百金」。方煜煜「吾若衣之，可辯其賢愚」中「衣」是我們重點學習的詞類活用，而李子凡的「二賊何其黠也！」中的「黠」出自《狼》中的「狼亦黠矣」。由此可見，這些知識點最終通過寫作的體驗，內化為他們自己的能力。
（教師節學生贈送的親筆題詩扇面）
當然，並不諱言，流傳於網絡的文言經過了我的指導刪改。我會在儘量保持孩子們作品原貌的基礎上，對不符合文言文語法規範的字詞句進行簡單潤色，並讓孩子們在修改對比中體悟文言字句之美。比如李子凡同學有一句原作為：「此衣甚薄如蛛絲，即穿上覺無物。」我協助其修改為「此衣甚薄如蟬翼，衣之如覺無物。」其原因在於，「蟬翼」比「蛛絲」更為貼切，「衣之」比「即穿上」也更合乎文言規範。
其實，布置這項作業，我並不奢望每個同學都能寫出純淨典雅的文言文，畢竟班上孩子的文言功底參差不齊。我的要求是，儘量地向文言文靠攏，只要是自己寫的，半文半白也可以接受。我們布置作業，其目的在於語文素養的提升。文言文寫得好不好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他們要在完成作業的過程中有所收穫。這一次的創意作業並不是一個孤立的教學事件。在我看來，偶爾腦洞大開的「創意」除了短暫的熱鬧之外並無太多價值。只有讓知識的習得成為紮實的教學常態，這一切故事的發生才有意義。此次作業孩子們將前期文言文專題訓練的字詞和句式都或多或少融入到古文寫作之中。這才是此次作業最真實，最讓人欣喜的地方。
（每周一期的文學班刊）
其實，元旦假期與這項作業一起布置的，還有另外一項：「任選一篇簡短的文言文，根據自己的聯想和想像，擴展細節，改編為一則600字左右的白話文故事。」同學們同樣寫出了十分優秀的作品。比如說他們對《狼》這篇課文的改編。蒲松齡的《狼》開頭是：「一屠晚歸，擔中肉盡，止有剩骨。」
一名同學寫的開頭是：
「月黑風高的夜晚，一個膀大腰圓、身材魁梧的屠戶哼著小調，悠悠地收拾著夜間早已冷清的店鋪，背起了只剩殘骨的擔子，踏上坑坑窪窪的羊腸小路，得意地向著家的方向往回走著。」
另一名同學的開頭是：
「漆黑的夜幕，烏雲陰沉沉地，擠在一塊。偶爾一兩道白色的閃電掠過，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在山彎處，一個屠夫疾步向前走著。他挑著一個擔子，裡面沒有肉，只有一堆骨頭，隨著擔子的搖晃，發生滲人的聲音，令人悚然。」
很多同學都善於在開篇想像當時的環境，為下文兇惡的狼的出現作鋪墊。
（孩子們文言改白話文的作業）
就這樣，從文言到白話，再從白話到文言，於今古融通之中，引導孩子們感悟文字之美。在媒體發布的採訪視頻中，我說「白話文是脫胎於文言文的」，這句話如果脫離具體語境很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歧義。從漢語發展史的角度來看這樣說肯定是不嚴謹的。其實這裡我是從文學創作的角度來說的，意即文言文的學習是母語學習的基礎，文言文功底深厚有助於現代白話文的寫作。只有回歸和守望傳統文言，才能更好地去建構典雅純粹的現代漢語。
這一次文言的走紅也讓我看到大眾普遍低估了初中生的創造力和文學潛能。其實孩子們不獨會寫文言文，也能進行詩詞寫作。我在學校面向全年級學生開設了系統的詩詞寫作選修課程，一學期下來，好多孩子都能寫出合乎格律、意境優美的詩詞。
（「詩詞寫作」選修課的課件）
這裡僅舉楹聯、詩、詞各一例：
對聯一副
嚴霜未敗籬邊草；傲雪常紅牆角梅。
（703班 鄭劼妤）
初春偶感
未見東風拂大地，已聞細雨潤新芽。
不知何處沁芬苾，散盡春愁到落霞。
（702班 柯泓寧）
浣溪沙·夜習
月暗星稀獨飲茶，讀書倦後且觀花。窗邊兀坐靜思遐。
慈母未歸風簌簌，芳鄰已睡雨沙沙。挾餘愁意到天涯。
（703班 楊若海）
想必看完孩子們的這些詩詞作品，吃瓜網友不會再覺得是文言文是家長代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