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子①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②?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③?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④?」
【今注】
①
②
③
④
【今譯】
孔子說:「學習了知識和道理,並能將其時時實習和踐行,不也很開心嗎?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從遠方來,相與切磋與講習,不也很快樂嗎?別人不了解我,我並不惱怒生氣,不也是君子應有的修養嗎?」
【今讀】
此乃《論語》開篇第一章,實為全書總綱。孔子之學,無遠弗屆,若得登堂入室,其必由學。孔子之學,既是悅樂之學,關乎生命之總體幸福;又是君子之學,關乎進德修業之內在超越。
「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當是「學習」一詞的來處。「學」有二義:一為「覺」,良知善性,本心自具,啟發覺悟,非學莫辦,所謂「先知知後知,先覺覺後覺」也;一為「效」,模仿效法,是一切學問之始基,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所謂「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也。 「習」,正體字作「習」,是一會意字,《說文解字》(下稱《說文》)稱:「習,數飛也。」《禮記·月令》:「季夏之月,……鷹乃學習。」元戴侗《六書故•動物》:「習,鳥肄飛也。……引之則凡數數扇闔者,皆謂之習。」西晉詩人左思《詠史》詩云:「習習籠中鳥,舉翮觸四隅。」據此可知,「習」之本義為「飛翔」,引申為對所聞之知與所明之理的躬行實踐,即學以致用、學而不厭、反覆不已、自強不息之意,並非通常所謂對所學知識的機械式「溫習」、「複習」。
如說「學」乃關乎「知」,「習」則關乎「行」。孔子此言,又可理解為:「知而能行之,不亦說乎!」王陽明「知行合一」之教,在此已見端倪。陽明說:「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知行一體,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傳習錄》)換言之,行其所知,才是真知,否則不過是「紙上談兵」的「為人之學」罷了。近代教育家陶行知曾名「知行」,後改為「行知」,蓋亦深憂一般學者重於求知而輕於踐行之弊。「學」之不難,「行」之不易,知而能行,知行合一,才是真學問,方得大愉悅,才能好學而不厭,樂此而不疲。
錢穆先生回顧其治學生涯說:「我只是一路抹黑,在抹黑中漸逢光明。所謂光明,只是我心中感到一點喜悅處。因有喜悅,自易邁進。因有邁進,更感喜悅。如此循環不已,我不敢認為自己對學問上有成就,我只感得在此茫茫學海中,覓得了我自己,回歸到我自己,而使我有一安身立命之處。」此真可謂「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的最佳註腳。可惜今人不解聖意,以為「學」乃純為求知,「習」即反覆「溫習」,抽離了學問本身所蘊含的學在己身、道在行中的實踐意義,故而使學習過程偏重於「記問」、「作業」,使學習目的執著於「考試」、「求職」,求知與行道兩不相關,自然失去學習的快樂。今之學童「苦學」日久,由「厭學」以至於「廢學」,甚至高考前撕書燒書,自然也就不難理解了。陸遊詩云:「古人學問無遺力,少壯工夫老始成。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其斯之謂歟!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有朋」二字,古本亦有作「朋友」、「友朋」者,均可通。「朋友」二字可拆開解,如舊注云:「同門曰朋,同志曰友。」又《禮記·曲禮上》:「禮聞來學,不聞往教。」故此「朋」字,可作慕名來學的「朋輩」、「同儕」解,猶今所謂「同窗共學」之學友。何以「有朋自遠方來」而能「樂」之?其「樂」何來?竊以為其樂有三:朋友或師弟子之關係,不同於血緣親族,前者以道義合,後者以親情合;有朋自遠方來,足證「德不孤,必有鄰」、「道不遠人」,此一樂也。古代交通不便,「道阻且長」,必是近者先悅,而後遠者始來,孔子門下三千弟子,通六藝者七十餘,正孟子所謂「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此二樂也。又,《禮記·學記》云:「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同道問學,貴在切磋琢磨,疑義與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不如此則不能「博文而約禮」、「下學而上達」,此三樂也。
今按:孔子此言,放在「開學典禮」上致辭最佳,前一句談「樂學」,頗有「勵志」之效;後一句談「樂教」,隱含「自勉」之意。良師循循善誘如此,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前兩句談學習、朋友之道,此句則話鋒一轉,專論君子修道成德之境界。「君子」一詞,本指「君王之子」,即在位有爵之人;孔子則賦予「君子」以道德內涵,使「君子」成為一高於世俗爵位之理想人格。《尚書》所謂「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更是徹底消解了「君子」的政治意味,而成為道德人格之高標懿範。故孔子之學,亦可謂君子之學。是君子則必須修身,欲修身則必先修心。「不慍」,不是勉力為之的「喜怒不形於色」,而是一種心性修養的工夫和境界,與顏回的「不遷怒」差可仿佛,其最高境界也即夫子六十歲達到的「耳順」之境。「不慍」,正是在「君子之道」上反覆「時習之」的必然結果。
「人不知而不慍」,點明人我關係之互相對待,首先要講「恕」道。孔子崇尚「為己之學」,為己之學但求在己,不欲人知,不假外求。他人不知,絲毫不妨礙自己之精進,而自己不知別人,則須捫心自問。故本篇末尾一章孔子又說:「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此類表述《論語》中反覆出現,無非告誡世人,在處理人我關係時,要能「嚴以律己,寬以待人」。這與「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之「恕道」原則,互為表裡,如出一轍。孔子之所以能做到「不怨天,不尤人」,關鍵處在此。其次,「人不知而不慍」亦暗示人我關係更要講「中道」。《中庸》云:「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慍」者,怒也;「不慍」即「不怒」。怒是人類情慾之極端狀態,「人不知」而「我不慍」,正是情感表達 「發而皆中節」之「中和」狀態,故亦合乎「不偏不倚」、「無過無不及」的「中庸」之道。這是君子人格修養工夫的難得境界。
本章三句看似了不相關,實則牽一髮動全身。《周易·象傳》云:「君子以朋友講習。」正好可把這三句貫穿起來。蓋君子之道,其必由學,「學而時習」,即「博學」而「篤行」,唯有學在己身,知行合一,方可進德修業,成為君子。君子成德之後,必有影響,含章內映,潛德流光,故能引來朋輩同道,相與切磋,講習不倦。又因人之求學,資質各異,進路不同,淺深有別,故君子面對質疑、誤解、非議甚至毀謗時,要能坦然臨之,淡然處之,煥然釋之。「人不知而不慍」,實即是從消極一面承接和回應「學而時習」之「悅」與「有朋遠來」之「樂」。從「悅」、「樂」到「不慍」,無不關涉人之情感與心性,故孔子之學,不妨可謂之「生命悅樂之學」。有了這份悅樂,人才能心安理得,安身立命,允執厥中,與時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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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賢之光
儒者云:「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
上帝說:「要有光。」於是有了光。
「人天長夜,宇宙黮暗,誰啟以光明?」
弘一大師答:「佛陀。」
以良善喚醒良善,
以德行啟發德行,
偉大的聖賢們
以心性的無量光芒
照耀著物慾橫流的人間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