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古岸雲沙
圖:來自網絡
父親做了二十多年民辦教師,至九三年去世時,還沒有轉正。大約是九四年或者九五年吧,所有的七十年代教課的民辦教師都轉了正,農村裡再也沒有民辦教師這一說法了,民辦教師也從中國鄉村的教育事業徹底退出了舞臺。
然而我一直想,民辦教師這個稱謂不應該消失,它留在人的心底,就象一個溫暖的符號,一直一直,營養了幾代人。
家裡有地,鄉教育組發一點工資,可以不用出河工,農忙時就放假幹活,下了課還可以下地轉一圈。這就是鄉村教育者的典型生活。
然而他們卻是鄉村裡最有學問的人。
每一個走出鄉村的人,都是他們的學生。
我上小學時,我們村裡的老師無一例外都是民辦教師。因為父親那時在學校裡當校長,我未上學時,常常在學校的辦公室裡廝混,我熟悉他們就象熟悉自己的親人一樣。課間,父親他們常常下象棋。我在辦公室的桌子上跳來跳去,從這邊跳到那邊,桌子那麼高,而且那麼寬。象一個大大的舞臺。
上學之後,每天每天,我跟在父親身後,拖著一個大大的百納布的花書包,從村子的最東頭,穿過整個的村子,狹窄的胡同,高低錯落的土牆,去村子西頭的小學校裡上學。小學校裡也無非是三排十幾間土屋罷了。
一排是三年級、四年級、五年級,第二排是白玉奶奶屆,稍錯一點是兩間辦公室,後面一排是一年級、二年級的教室。
隔著一片水汪汪的大坑。沒有院。自然也沒有圍牆。教室前面是空闊的人家的場院。下了課就在場院裡跑,爬,藏,跳,在場院的麥垛上翻跟鬥。
我父親常年穿著四個兜的中山裝,那幾乎是學校裡的老師們統一的服裝樣式。嚴肅,端莊,非常有威嚴。
有一年夏天,我們那個教語文的王老師新做了一件的確良的襯衫,好象那是他第一次穿新衣服,他家裡條件不好,弟兄多,好容易做了一件新衣服,穿了去學校。那衣服真白。白得讓人忍不住在上面寫字。於是我就趴在他背上,真的用鋼筆寫了三個藍色的字「王老師」。被他好一頓克呀。那一年我小學二年級。再不敢撒嬌。此後一直擔心,不知道他洗掉了沒有?
一直到小學畢業,我的理想就是當一名老師。因為我所接觸的人最多的是老師,而我認識的最有學問的人也是老師,我沒有見過比老師更有學問的人。
父親喜歡讀章回小說,每至夏夜,家裡總會聚起很多人,聽父親讀《楊家將》、《七俠五義》,後來生活條件好了,有電視了,父親更多的解放出來,開始玩牌時,我總是覺得生活過得越來越浮漂,越來越不真實,反而是早年間的生活更讓人感覺到溫暖。
父親喜歡寫毛筆字。每到過年,我們家族裡,幾乎所有的門聯對聯都是父親寫的。一直到年三十,床上、地上鋪得都是紅紙,寫好的未寫好的對聯。一家家的。父親的字,略有一些圓。筆畫線條也是非常中庸的圓而流暢。感覺沒什麼個性。本家的二爺爺說,就算我練一輩子,也未必能夠練成我父親那樣的字。好在我沒有練字,無法比較,也就沒有什麼可遺憾的了。
父親走了十幾年了。
每一年總有一個時間我要留給自己,想想他,想想他的曾經的生活,想想他陪我走過的路。這樣想想,我便可以安心地再走下去。
我一直沒有成為教師。也許教師真成了我一生無法實現的理想。理想都是用來想的,而不是用來實現的。自古以來,誰的理想是實現了的呢?
我沒有遺憾。因為我一直在踏實地走著。
也許這就生命延續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