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烈日酷暑,從居委會到新昌路80號舊改基地,步行10分鐘,南京東路街道三德居民區黨總支書記、50歲的忻梅影大汗淋漓,心裡卻是爽快的。這個周末,她終於做好了一戶家庭調解,保障籤約,不耽誤居民拿到徵收獎勵。
圖說:8月16日上午,南京東路街道三德居民區黨總支書記忻梅影在籤約牆前查看居民籤約情況。(楊建正 攝 下同)
舊改基地,一面牆上大幅表格裡,卡通「小卡車」與日俱增,「小卡車」就是搬遷速度風向標。今年7月,黃浦區新昌路1號、7號地塊第二次徵詢首日,籤約率達到99.48%,創下上海大體量舊改項目籤約首日新高!至今不足1個月,搬遷率已過八成。
非常之年,如何創下舊改加速度?一個個故事,「解密」藏在一輛輛「小卡車」裡的舊改加速度。
居委會成最大「受託人」
今年4月9日,在舊改徵收意願徵詢現場,忻梅影向計票箱裡投下了贊成票。這張贊成票,是居民委託的,居民說,忻書記信得過!
疫情之下,黃浦區新昌路1號、7號地塊徵收首輪意願徵詢同意率,創下新高。經過4月9日、10日、11日三天的首輪意願徵詢,1號地塊(北塊)同意率達100%,1號地塊(南塊)達99.89%,7號地塊達99.65%。在這片「城市之心」的地方,人們看見了盼望已久的希望。
圖說:一位居民在家中5樓曬臺上用手機拍攝這片即將消逝的老房子,留下永久的記憶。
南京東路街道位於人民廣場歷史文化風貌保護區,名副其實的「城市之心」,轄區不乏房齡上百年的二級以下舊裡,普遍不宜居。其中,新昌路1號、7號地塊隸屬新橋、三德兩個居委,總面積5.3萬平方米,需改造各類舊房建築面積約9.8萬平方米,居民、單位總權證數為3253證;多為磚木混合結構二級以下舊裡,人口密度高,消防安全隱患突出,群眾要求改善居住條件的呼聲強烈。但成片舊改,也是需要機會的,整個南京東路街道等候徵收,已經等了15年。舊改,能否跑出加速度,還要看基層的戰鬥力。
抗疫期間,申城社區的發動力執行力,有目共睹。疫情之下的舊改,也同樣考驗基層治理功夫。在新昌路1號、7號地塊,按照徵收投票規則,現場不能人群聚集,居民可委託他人投票。結果,受委託最多的,是居委會。
信任,是一天天、一件件事,醞釀出來的。關鍵時候,更見人心的力量。
舊改沒來的時候,心心念念盼舊改,真的來了,各種問題也跟著來了。不舍,特別是在老房子裡住了一輩子的老人,心裡都會有這道坎。因此,徵收項目經辦人跟居民打交道,最擔心:見不著人,進不了門,徵收公告無法送達,評估方案無法確認。
有一戶退休居民,獨居。自從聽說要徵收了,他就每天早上五六點出門,晚上十來點回家,就是不要見經辦人。經辦人實在拿這位「愛跑」沒辦法。
關鍵時候,找居委會。「好吧,你忙,早出晚歸,我們就披星戴月等你啊!」忻梅影可不是開玩笑的,幾個來回,「愛跑」終於被「逮「住了,卻委屈得像個孩子,說住了一輩子,如今也沒什麼家人了,只有這個熟悉的老地方了!
「舊改,盼了好些年。不怕,就算搬到了別處,也能常回來看看的!」忻梅影輕言輕語,夠分量。「愛跑」聽得放了心,好,籤約,就憑忻書記的話!
圖說:新昌路老弄堂的一些優秀老建築將得到妥善保留
黃梅酷暑天天找房子
一個合格的舊改徵收項目經辦人,長什麼樣?若說幾種標準,30來歲的退伍兵賀文斌,算一種——敦厚,實誠,渾身還透著股精幹勁兒。
事實上,黃浦區第四徵收事務所項目經辦人賀文斌,跟居民打交道很「討喜」。「老早別處動遷遇見的經辦人,戴個大金鍊子,文身,討厭!現在,小賀他們就不一樣,清清爽爽,蠻正氣,還是黨員呢!」居民吉阿姨連說帶比劃,為居民喜歡的徵收項目經辦人「畫像」。
吉阿姨沒看錯,小賀專業又靠譜。他參與的舊改徵收項目,從金陵路寶興裡到新昌路7號地塊。一路做下來,新昌路、北京路到新閘路,有幾家房屋中介,哪家房源可靠,賀文斌心裡有本明白帳。
為啥要有這本帳?二次徵詢完成,居民搬遷,需要大量房源。更麻煩的是,7號地塊居民大多都是老年人,一不擅長上網,二也沒那麼大精力到處奔波找房子。這時候,年輕力壯的賀文斌們就是「中流砥柱」,幫助居民落實過渡房。
找房子,找房子,從歷時42天創下歷史紀錄的超長黃梅季,到8月裡高達38℃的連續酷暑天,賀文斌們都在馬不停蹄找房子。
一個月前,一見小賀,居民趙老師就要哭,她家書多,一時又找不到合適地方搬,小賀開車帶她看了好幾處,都不滿意。上周,趙老師終於笑了。她的書可以先存放在一家小倉庫裡,人可以先跟老鄰居合住。無論如何,小賀的誠心,讓她很滿意。
讓出利益只為護親情
在舊改基地,忻梅影有間辦公室,處理各種居民舊改事務。進入8月,辦公桌上多了三張A4紙列印的表格,每張表格都填滿了調解安排。
圖說:新昌路上,門頭以寶塔造型的「寶塔弄」歷史悠久
房屋徵收,除了補償之外,還有搬遷獎勵。在新昌路7號地塊,依據規則,獎勵金額隨時間遞減。在徵收補償協議生效後第一個30天內,辦理完畢交房手續搬離,每戶可以拿到搬遷獎勵費50萬元,這個期限的最後一天是8月20日。此後,第二個30天、第三個30天,獎勵遞減。
8月20日,太關鍵了!希望所有居民都能拿到獎勵,前提是,把那些有家庭矛盾的,儘快調解了,所以,從居委會到舊改基地,調解幾乎沒有停過。
「哼,你對我好?好什麼?一年,你就請我吃一頓飯啊!」一場調解結束了,一位老哥哥衝著老弟弟抱怨。
抱怨裡,忻梅影聽出了老哥哥對親情的渴望和看重。老爸爸過世了,留下承租的老房子,老哥哥住著,獨居;老弟弟一家人住在別處,戶口留在老房子裡。如今要徵收了,老哥哥老弟弟得商量好補償分配。
哥哥說,對半分,公平吧!弟弟說,不行不行,你就一個人,我還有兒子呢,兒子要結婚,花錢地方多了,你讓我多分點!哥哥說,讓多少?弟弟隨口說了個數字。結果,連開三次協調會,補償方案調解終於完成。哥哥讓給弟弟18萬元,保證在獎勵期限內完成老房鑰匙交接,讓家庭受益最大化。
「一場場調解,真有些疲憊。不過,一次次勸說,能讓親人們互諒互讓互愛,讓出一點利益,呵護的,卻是無價親情。」忻梅影說。
記者手記
老早,不是叫「動遷」嗎?現在,為啥叫「徵收」?徵收,動遷,是一回事嗎?黃浦區第三徵收事務所總經理孫嶸做了20多年舊改,也是位「老把式」了。如今,每到一處舊改徵收基地,就有居民這麼問。每次,孫嶸都要普法:徵收,動遷,肯定不是一回事啊。
其實,翻翻過去20年的報紙,若要選一個高頻詞,「拆遷」當之無愧。不過,從2011年開始,「拆遷」的亮相頻率大幅縮水。原因在於:一部舊法規的廢止和一部新法規的實施。
中國城市房屋拆遷制度始於上世紀90年代。1991年,我國第一部系統規範城市房屋拆遷行為的行政法規《城市房屋拆遷管理條例》實施;2001年,條例修改後重新實施。2011年國務院頒布《國有土地上房屋徵收與補償條例》,《城市房屋拆遷管理條例》隨之廢止。
與此相關,是兩個詞的更替——「拆遷」隨舊法規廢止而落伍,「徵收」隨新法規實施而應用。「徵收」取代「拆遷」,是公共事務管理者對權力與權利關係的重新度量,社會治理方式的重大變革也因此產生。
在拆遷條例中,開發商是動遷主體,商業利益的驅使難免造成種種弊病,以致侵犯被拆遷人的基本權利——這也成為這一制度必須重新設計的關鍵動因。
在徵收條例中,政府是徵收主體,公共利益是合法徵收的唯一理由,與徵收並行的是補償。要保障公權不侵害私權,徵收過程的一個重要制度設計是:兩次徵詢。一次徵詢先明確大家「想不想走」;二次徵詢確認到底「怎麼走」,方案能否接受,要聽絕大多數人的意見。兩次徵詢都有法定比例,不達比例,暫停徵收,等恰當的時候,再說。公平、公正、公開,就是陽光徵收的底色。
2020年,申城舊改,從黃浦、虹口到楊浦,二次徵詢籤約率不斷刷新紀錄,99%以上的籤約率已是大概率。這,歸功於徵收制度設計,也歸功於社區基層工作者全身心投入的強大動員力,真正做到了「一把鑰匙開一把鎖」,最大限度保障居民的獲得感、幸福感。
新民晚報首席記者 姚麗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