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看了一篇文章,說是晚上九點多民警接到一個報警電話,原來是「隔代教育」所引發的家庭矛盾。丈夫把兒子送回老家,奶奶擔心孫子寫作業太累,就自己偷偷幫孩子寫作業。妻子發現後,勃然大怒,夫妻兩個爭吵起來,為此情緒失控,還動了手。
關於「隔代親」網上有不少經典句子和案例。像「人老隔輩親,爺奶疼小孫」、「爺孫牽手相視笑,天倫之樂盡逍遙。」。有兩個仿佛專為「隔代親」量身打造的成語:含飴弄孫(含著飴糖逗孫兒)、天倫之樂(家庭親人之間團聚的快樂),都是形容老小几輩人之間的生活樂趣。而網絡流傳「隔代親」的幽默段子也讓人樂不可支。
我爺爺今年96歲,身體相當硬朗。前幾天,兒子調皮不聽話,我揍了我兒子,我爹不高興了,要揍我。我爺爺一看,也不高興了,非要揍我爹。最後的結果是,我兒子貼著牆給我跪著,我給我爹跪著,我爹給我爺爺跪著。
雖然這是一個四世同堂「隔輩親」的段子,卻讓我羨慕不已,是真正打心眼裡的羨慕。
我的爺爺在我上初中就去世了,我的父親也已經病逝有四年,而我的閨女今年剛上初一,想要湊夠「四世同堂」,我還得堅持活很久。所以,羨慕別人家溫馨的大家庭和追憶家族往事成了我閒暇時最愛幹的事。
說來辛酸,祖上「趙」氏,流傳到我們這一輩,連個正經的族譜都沒有。只記得小時候聽長輩閒聊,說我們這一脈是「琴鶴堂」。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一是但凡我上心的東西,一向記憶很好;二是我當時已是初中生,對自己家族的起源很感興趣;還有一點就是「琴」、「鶴」兩個字,這是多麼文雅的東西,於是「琴鶴堂」三個字一下子印刻在我的腦海中。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我幾乎都要將這件事放下了,是的,爺爺去世了,父親去世了,我一個外嫁女記得家族的堂號又怎樣呢?但因對「琴鶴堂」這三個字莫名地執著,我忽然很想知道「琴鶴堂」是否真的存在(自從我聽到這個名字,心生歡喜,感覺祖上是多麼的風趣和浪漫)。
結果網上一搜,我異常激動。琴鶴堂,是趙姓堂號,得自於宋朝名臣趙,衢州西安,祐元年進士,為官清廉愛民,人稱「鐵面御史」,二度入川,第二次時,孤身入蜀,僅一琴一鶴相隨。我一度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性,因為我們這一支居住在皖,而並非蜀。
不管怎樣,我印象裡的爺爺(已去世,我親爺兄弟排行第二)、三爺(已去世)、四爺(目前還活著)都是皮膚白淨、濃眉大眼、斯斯文文的男子,若是生於古代,長著美髯,罩著長袍,不知瞧著有多風流倜儻。但是,他們都是「封建老古董」,經常板著一張撲克牌,對我們小輩不苟言笑且重男輕女思想嚴重。
家族中,我最發怵的是四爺家的叔叔,臉色陰沉且脾氣暴躁,而這位叔叔最發發怵的竟然我的父親!哎,其實,我的父親生前是只「紙老虎」(屬性還真是虎),沒有外人的時候,經常說些詼諧的段子逗樂母親,對於犯了錯的我們,他只是臉色兇得厲害,咆哮的聲音很大,卻很少動手打人,也很少下重手。但是父親卻踢過我一腳。
當時外公去世,家裡亂得一團糟,偏偏我跟弟弟吵嚷著鬧矛盾,鬧得父親肝火上來,追著我們就要打。弟弟機靈,躲到床上,而我比較憨厚,忙去堵門。這簡直是螳臂當車,於是父親推開門,踢了我一腳(這一腳叫我記了很多年,因為父親只踢了我一腳,轉身走了,並沒有打弟弟)。
對於我和弟弟,父親要求還是比較嚴格,「隔代親」的疼愛,只能體現在爺爺奶奶身上。很不幸,我出生在這樣一個老式的家庭,又是女孩,註定得到的疼愛較少。母親笑著告訴我,當年爺爺聽說我是女孩,搖著頭說,男孩的名字起好了,女孩他不會起名字。而我的名字,是母親起的。
生我和生我弟,坐月子也有明顯區別。母親說,生我的時候,家裡長輩全都陰沉著臉,沒有放鞭炮,連雞蛋都缺,而我弟的出生,家裡個個歡天喜地,鞭炮放個不停,別說雞蛋管飽,連老母雞湯都吃得到。
弟弟是爺爺的長子孫,是捧在手裡怕摔著,含在嘴裡怕化了。來了客人也能上桌的那個,而我就是經常被忽略的那個,來了客人,婦女和孩子都不能上桌。
記得一次,爺爺念了一首詩:「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天地分上下,日月明今古。」他將古銅色的硬幣放在桌上,笑著鼓勵弟弟,會背了有獎勵。弟弟磕磕巴巴背了幾次都不會,而我在一旁飛快地將這首詩背了出來,然後,眼巴巴地望著那枚硬幣。
「你背了沒獎勵」爺爺面無表情地說。
「為什麼我背了詩沒有獎勵,而弟弟有?」我哭著跟母親傾訴。「因為,你的爺爺是個老封建啊,他只喜歡男孩。」母親這麼回答,她亦很無奈。
母親說,我爺爺一向不喜歡女孩,包括自己的幾個閨女。你看我幾個姑姑的名字:「小煩(討厭)」、「小礙(礙事)」。尤其是小礙,聽說長到幾歲一直不肯喊爺爺叫父親。被姑奶奶打趣問那個人是誰?那個人是小煩的父親。小礙姑姑這麼回答。把姑奶奶們笑得前仰後合。但是小礙姑姑只活了十幾歲,生了一場痢疾死了。原因也是爺爺怕花錢,不讓給治病。
後來,爺爺中風癱在床上無法動彈,守在床邊,一直精心伺候他的卻是我的小姑姑。以至於後期,他只肯讓父親和小姑伺候。甚至,在爺爺臨終前的那個下午(爺爺去世沒有預兆,那天晚上很突然的事),我去了趟老屋,他見了主動問了一句:「你吃過飯了嗎?」這是爺爺留給我的最後話語。
爺爺去世後不久,我的三叔也腦溢血去世了(三叔當時只有三十歲左右)。在雙層打擊下,奶奶的身體也每況愈下。家裡的人,對三叔留下的只有兩歲大的堂弟格外關心。尤其是奶奶,那種溺愛,只怕是堂弟開口要天上的星星,她都要踩著小腳去爬天梯摘星星。
奶奶是爺爺家的童養媳,善家務廚藝,不識大字,是的,別說字,就是a、o、e這幾個字母放在她面前,也不知道個正反。可是,在堂弟上一年級的時候,我好幾次看到目不識丁的奶奶趴在椅子上,特別認真地寫著什麼。湊過去一看,分明是「a、o、e」和「1、2、3」之類。
「奶奶,您認字了?」我太驚訝了,人都說活到老,學到老,我從來沒想到六七十歲的奶奶也有這個覺悟。
「認個屁啊」奶奶氣咻咻地抱怨:「你說你弟啥都不會寫,我不幫他寫作業怎麼辦?」。
我想笑,又忍住,不得不說奶奶的「a、o、e」和「1、2、3」「畫」得有模有樣。
不出意外在奶奶的溺愛之下,堂弟的學習糟糕得一塌糊塗。而在父母的嚴格管教之下,我和弟弟還勉強算是成了才(以考大學為標準吧)。現在,每每和堂弟提及小時候的事情,都要潸然淚下。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人世間最悲傷的事情莫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