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人處世似半個白痴,寫人寫事卻世故頗深。」他一直生活在基層少數民族地區,經常活動於邊疆草原、河套田野、戈壁沙漠、高山林莽,豐富的生活經歷和得天獨厚的自然環境陶冶了他的靈性,賦予了他豐厚的情感,激發了他創作的衝動。他時而大寫京味小說,時而大寫荒野小說,時而又大寫現代派小說,變幻莫測,使人難見其廬山真面目。馮苓植,中國文壇一位頗為特殊的作家。 5月13日,由文匯出版社和內蒙古文聯聯合主辦的「文壇『遊牧人』——《馮苓植文集》新書發布會暨座談會」在滬舉行。上海作協黨組書記、副主席王偉,內蒙古文聯黨組成員、副主席包銀山,文匯出版社社長、總編輯周伯軍,以及來自內蒙古和滬上的二十餘位出版家、文學家、評論家出席了會議。與會人士高度讚揚了馮苓植幾十年來筆不輟,為中國乃至全世界的讀者奉獻了一部又一部佳作。
馮苓植1939出生,山西代縣人。1959年從內蒙古師大中文專科畢業後,曾到阿拉善戈壁荒漠上勞動鍛鍊,後又曾在巴彥淖爾任教師、歌舞團編劇、文聯創作員等,1982年被調回呼和浩特,任內蒙古作家協會專業作家直至退休,為中國作協全委會名譽委員,曾任內蒙古作家協會副主席。
馮苓植近影
此次文匯出版社出版的12卷本《馮苓植文集》,精選了馮苓植自20世紀50年代至今發表的代表作品,其中包括2部草原小說集(《駝峰上的愛》《霧中的牧歌》)、1部市井小說集(《虯龍爪》)、1部荒野小說集(《黑叢莽》)、1部探索小說集(《失重的馬拉松》)、2部長篇小說(《神秘的松布爾》《出浴》)、1部散文隨筆集(《憶滬上》)和4部蒙元史演繹文集(《大話元王朝》《忽必烈大帝》《鹿圖騰——從后妃看元朝歷代帝王》《北元秘史——馬背傳奇皇后滿都海》)。
上海作協黨組書記、副主席王偉表示:出版12卷本文集,煌煌巨著,對於地處偏遠的作家馮苓植非常不容易。我們應該學習他「不求聞達,甘於寂寞」;學習他甘願做一個文學的漂泊者,紮根基層,不停思考,尋找心靈的回歸;學習他不輕易為世俗改變,辛勤耕耘心靈這片水草豐美的草原。
晚上八點創作到清晨四點
馮苓植19歲開始文學創作,60餘年筆耕不輟,馳騁於文學的高原之上。與他相熟的編輯們說:馮苓植起居時間與常人不同,形成了自己的生物鐘。他通常下午起床,晚上8點開始創作,一直到次日清晨4點。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便於思考,全神關注寫作。
八零後作品,一零後看得懂
馮苓植今年實歲80歲,人稱不放下寫作之筆的八零後。這次出版文集,他笑言自己寫的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但對編輯來說卻是實實在在文學之寶。
這套文集編輯了三年,責編張濤介紹,編輯的第一篇《駝峰上的愛》是真正的動物小說,拿給女兒看,小朋友看得懂,很喜歡。這樣體現大沙漠上人與人、人與動物關係的作品,即使是多年前創作的作品,今天零零後、一零後仍然喜歡。好作品穿越年代持續散發魅力,吸引讀者。
與上海淵源深厚:曾因看到新民晚報報導,帶妻子來滬求醫
此次文集出版過程中,馮苓植與文匯出版社商議一定要出一集《憶滬上》,因為他與上海緣分深厚。
馮苓植15歲時在呼和浩特市一所小學當了教師。當時做著作家夢,一面業餘補習進修高中課程,一面拼命在稿紙上寫作投稿。1957年,馮苓植開始冒然向上海投稿,小說《林中遇險》竟然被上海《兒童時代》選中,令他十分激動。1958年,又在上海《少年文藝》上發表了短篇小說《駱駝上晃蕩大大孩子》……多年後,馮苓植成為作家,被上海文藝出版社邀請到上海生活、創作。
1993年,馮苓植因看到新民晚報一則報導,帶著行動不便的妻子遠離茫茫內蒙古大草原,千裡迢迢來上海求醫,得到上海新聞、出版、醫療等各界人士幫助……今天在座談會現場,得知記者來自新民晚報,他開心地說:我和新民晚報有交情,我文章在新民晚報刊發過……這是我的手機,可是我弄不來,你打開,裡面有我的電話……「
在《憶滬上》第二輯「滬上情緣」中,《在上海,我有個窩》《文化素養,都市的風採——上海就醫記》《上海有個修曉林》《在上海,有那麼個夜晚》等篇什詳細記錄著令他動情的經歷。
馮式自謙:早該被遺忘
馮苓植自1999年退休之後,即「躲進小樓成一統」,至今已是20年。他常說,自己時至今日仍不會開車,不會外語,更不懂電腦,就連手機也擺弄不了,當屬進入不了21世紀之人,是該儘快被淘汰,是該早日被遺忘……但平面媒體與網絡媒體卻仍不時評介著他——
馮苓植是中國文壇一位頗為特殊的作家。他不媚俗,也不太合群。他常浪跡天涯,以文養遊,故又被同行稱為「文壇遊牧作家」。這位長期生活於戈壁荒原上我行我素者似的作家,時而大寫京味小說,時而大寫荒野小說,時而又大寫現代派小說,變幻莫測,使人難見其廬山真面目。難怪同行這樣評說他:「為人處世似半個白痴,寫人寫事卻世故頗深。」故有人稱之為奇才,有人稱之為怪才,但無論何種寫法,他竟然均有佳作問世。
自我否定:「我在好一段時間裡,總覺著自己越寫越淺薄」
馮苓植的成功之道,就是對於自己的文學創作有著超乎一般的嚴格要求。他說:「一個作家的一生,應是不斷否定自己的過程——從思想內容到語言風格,否則老是在原地畫圈,即使獲得了很大的名聲,說到底也是一種失敗。」他還說:「我在好一段時間裡,總覺著自己越寫越淺薄了,仿佛是在有病不求醫,無聊才著書。」
一輩子在紙上寫作,馮驥才稱其手稿為「工藝品」
馮苓植於1977年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長篇小說《阿力瑪斯之歌》,竟然發行了120多萬冊,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對此作專門進行配樂分角色廣播,當時因電視尚未普及,曾有多少聽眾挨著收音機,按時收聽這部精彩長篇小說,時任人民文學出版社的領導韋君宜審讀這部作品時批示:「這部長篇的風格像是翻譯小說,草原風味,異域情調。馮苓植是一位別具一格的文學作者。」
其後,他的中篇小說《駝峰上的愛》曾獲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中篇小說《虯龍爪》等也曾名噪一時。長篇小說《狐說》也很快便成為了暢銷小說,他的作品曾先後被譯為英、法、日、烏克蘭等多種文字,並獲國內外學者諸多好評。蔣子龍稱其「真情才有真文章」。評論家林焱稱他的動物小說內含「哲理化的形象,形象化的哲理」。文學大師錢穀融先生也曾著文盛讚他的作品,不但親自為他的作品寫序,並認為他的作品「有著很深沉的美學意義」。日本早稻田大學教授杉本達夫也撰文推介他的小說,稱「在中國的作家中,仍在沿著魯迅先生的足跡,苦苦探索中國國民性的,馮苓植就是其中之一」。
馮苓植手稿
馮苓植之寫作刻苦認真在同行裡是有名的。他一輩子創作,至今仍在稿紙上書寫。記者在座談會現場看到其手稿,400字一頁的稿紙,他在背面對格書寫,鋼筆字一筆一畫,字跡清晰,力透紙背,偶有修改,則以塗改液仔細塗抹,再認真書寫,非常有章法。有人稱其手稿是字帖。著名作家馮驥才稱其手稿為「工藝品」。
馮苓植手稿
作品豐厚,屢屢獲獎
馮苓植一直生活在基層少數民族地區,因工作需要,經常活動於邊疆草原、河套田野、戈壁沙漠、高山林莽,豐富的生活經歷和得天獨厚的自然環境陶冶了他的靈性,賦予了他豐厚的情感,激發了他創作的衝動。1956年開始發表作品,先後出版或發表的作品有:長篇小說《阿力瑪斯之歌》《神秘的松布爾》《出浴》《狐說》、中篇小說《駝峰上的愛》《霧中的牧歌》《去年的故事》、短篇小說《田野靜悄悄》《推開這扇門扉》,散文隨筆集《神聊》《巴基斯坦紀行》和兒童文學作品《馬背上的孩子》《林中險遇》等,並發表電影文學劇本《重歸錫尼河》《駝峰上的愛》等。小說結集為《馮苓植小說精品集》《沉默的荒原》《落草》等15部,部分作品譯有英、法、日、俄等外文版本。其中篇小說《駝峰上的愛》獲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出浴》獲第六屆上海長篇小說優秀作品獎,長篇小說《神秘的松布爾》《虯龍爪》均獲內蒙古中長篇小說一等獎,《媽媽啊媽媽》經改編獲全國「五個一」工程獎,《女王之死》獲全國金盾小說獎,《大漠金錢豹》獲《人民文學》中篇小說獎等。
在今天座談會上,馮苓植還向上海圖書館中國文化名人手稿館捐贈了「蒙元史演繹文集」中的一部《鹿圖騰》的手稿。另悉,馮苓植作品評論集《文壇「遊牧人」馮苓植》也將在今年上海書展期間與讀者見面。(郭影)
延伸閱讀(以下兩文經文匯出版社授權刊發)
《馮苓植文集》總序
錢穀融
這是一位久居偏遠地區的作家,不求聞達,甘於寂寞,大半輩子都跋涉於茫茫的戈壁和荒原之間。
疲累了,寫作便是他喘息的港灣。
我和他的相識始於文學,是他的中篇小說《駝峰上的愛》使我知道了遠方尚有這麼一位作家。他似不太注意文字的技巧,卻絕不乏內在的淳樸和真誠。為此,我曾寫過一篇推介文章,曾轉載於多種文摘報刊上。後來,在中篇小說《虯龍爪》的討論會上,我們終於得以在上海會面了。
他給我留下的第一印象是:似乎很難見得一絲作家的派頭,倒很像個遠方歸來的行者。拘謹中不乏野性,疲累中略帶不羈。文如其人,這或許就是他一系列作品的一個側面寫照。他好像很不關注人際關係,而只是在埋頭寫作中尋找樂趣。
聽說,他曾調到北京又返回去了,調到天津他還是沒有前往。我問他為什麼?他說,或許茫茫的戈壁荒原更有助於找到自我。也有人問他怎麼能甘於寂寞?他說:有書,即使是在沙漠裡也會張起一片濃蔭。是這樣!他是在古人和今人張起的濃蔭中尋找自己的位置的。但回首看來,他留在起伏沙丘上的足跡也是很不規則的。為此,也很難談及他的小說一貫風格。舉例說,中篇小說《駝峰上的愛》和《虯龍爪》就不像同一作家同一時期所為。而長篇小說《出浴》和《神秘的松布爾》也是如此,從選材到語言也不像出自一人之手。同樣,散見於各大報刊散及隨筆也例外,《克隆皇帝》的治學精神和《天地大舞臺》的自我調侃也似判若兩人。是的!他筆觸涉獵很廣,除散文隨筆之外,曾寫過草原小說、市井小說、山野小說、推理小說以及現代派小說。語言似乎也很不統一,有京韻京味的、土腔土調的,還有類似翻譯語言的。有人也曾問過他這是為什麼?他回答說,這說明我絕對成不了大作家,因為我總找不到自我。依我看,這或許就是他的「自我」,或許就是他!多側面、立體化,是一個完完整整的馮苓植。
1999年他退休了,我本以為他為文學行者生涯也該結束了……
卻誰料傳來的消息卻是,為了回報草原,馮苓植又苦行僧般的為苦研《元史》鑽進了中外古今相關的史籍之中。而且一鑽就是十四五年,甘願離群索居自得其樂。但我深知,這是馮苓植仍在尋找馮苓植,仍在延續他那行者風格。腿腳不行了,就伏案神遊於古代草原上奔騰的金戈鐵馬之間。果然,最近聽說他相關的長篇歷史小說《忽必烈大帝》與長篇讀史隨筆《大話元王朝》等均先後出版了。
不蹚渾水,甘於寂寞,永遠在尋找自我……
最近聽說,上海文匯出版正在籌劃出版他的文集,我為這位十幾年未見的老朋友感到高興。馮苓植曾向我介紹過,他雖遙居草原,但相關文學創作的「社會大學」卻是在上海完成的。從少年時期在《兒童時代》《少年文藝》發稿,直到在《上海文學》《小說界》以至《收穫》發表作品。上海的編審們的「點化」令他終生難忘,故而出文集也算對師友們的一種回報。而他卻又稱,這畢竟又純屬一種「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底見牛羊」的現象……但我卻不這樣認為,反而認為文匯出版社能為這樣一位遠天遠地鶴立獨行的作家出文集是很有意義的,也不失為一種別具特色的選擇。步履蹣跚,往往更有助於認識一個時代的特點。多方探索,更有助於了解一個作家的心路歷程。那就讓我們打開這套文集吧,去了解「在那遙遠的地方」還有這麼一位行者似的作家。
路就在足下,路也在遠方……
不見苓植已有十好幾年了,遙望北國,不勝思念之至!就讓我在上海以此序為這位遠方朋友深深地祝福吧!
在上海,有那麼個夜晚
馮苓植
在上海,有那麼個夜晚……
這段往事發生在遠離市區的上海西站,至今憶起仍使我心有餘悸。請想想看,夜已深了,躺在擔架上的妻子已被抬下了救護車。但情況卻變生叵測,使她無法繼續再登上西去草原的客運列車。她一動也不能動,只能躺在擔架上被暫時擱置在冰冷的鐵道旁。我清楚地記得,在冷幽幽的燈光下,她那蒼白的面頰上淌落了兩行無奈的淚。
天哪!白天的故事可是美好的……
是的!眼前似乎永遠灑滿了陽光,使整個上海市沉浸在一片濃濃的人情味之中。我曾在《解放日報》上發表過一篇文章《文化素養,都市的風採》,飽蘸著感激之情謳歌過上海人民博大的胸懷。應該說,我一開始帶著妻子來上海就醫是莽撞的。遠隔萬水千山,跨越內蒙古、山西、河北、北京、天津、安徽、江蘇、浙江等諸多省市自治區。而且事前絕無聯繫,僅憑著追求上海的超群醫術就來了,實在出於無奈,須知妻子半癱在床已經好幾年了。久治不愈,劇痛難忍,眼看好端端的一個家就要給毀了。但上海人民並沒有責怪我,而是處處伸出了關懷之手給予援助。上海作家協會的領導趙長天同志來了,上海文藝出版社的老朋友修曉林和左泥諸同志也來了,上海《新民晚報》《解放日報》一些並不認識的同志們也紛紛伸出了友誼之手……終於使我的妻子僅在幾天之內便住進了全國聞名的瑞金醫院。更出乎我意料的是,著名的骨科專家錢不凡教授親自為我的妻子做了全面檢查,而親自為我妻子主刀的竟是骨二科的主任湯華豐和副主任龔躍成兩位教授。鑿下胯骨,修補裂開的椎骨,調順神經,端正節節腰椎……總之,手術是絕對成功的,使我的妻子又絕處逢生了。而這時,我們又結識了一位新朋友——守護在妻子病床旁的編外特護龔阿姨。說不盡的喜悅!我知道,我這是沾了民族地區的光,沾了茫茫草原的光。但我也更知道,這反映了上海人的高文化素養,反映了上海人的高科技力量。是他們塑造了上海人的群體形象,至今仍使我難忘那濃濃的滬上情。
沒錯兒!到此故事仍然是美好的……
但必須指出,瑞金醫院床位還是緊張的。手術大獲成功,觀察十餘日後便需回家仰臥進行一年的固定療養。而在此期間,病人的移動必須由數人平端,稍有差池便可能前功盡棄。為此,瑞金醫院為我們返回呼和浩特特意調動了救護車,調動了有經驗的護理人員,還事先為把病人送上車廂做了種種設想,比如擔架要由列車的車窗伸入,包間內要由幾個護理人員端上軟臥等等。應該說,一切都是萬無一失的。更何況,還有上海文藝出版社的修曉林同志從始至終地在幫助我。人間自有真情在,這絕對是個難得的好朋友。
那變生叵測的夜晚終於還是來了……
上海直達呼和浩特列車的始發點是遠郊的上海西站。到救護車呼嘯著穿過車流燈海的鬧市區到達時,一看手錶已近午夜十一點鐘了。西站前早失去了白日的喧囂,就連站臺上也仿佛只剩下了當天最後一班車次——就是我們要登上的通往草原的客運列車。頓時,我和曉林同志緊張了起來。我怕前功盡棄,一再拜託著一位位護理員。他怕稍有閃失,跳下救護車就去跑前跑後。還算順利,救護車被允許直開到站臺上。本該稍稍鬆口氣了,但一看表離開車的時間僅只剩不到一刻鐘了。為了妻子的安危,心吊在了嗓子眼兒上了。緊張!緊張!還只顧了忙亂緊張!
誰料想,越緊張越出事……
正當我們把擔架抬下救護車時,卻突然發現一直裝在身上的車票丟了。什麼時候丟的?不知道。丟在哪裡?不知道,但我們卻知道這一點: 從上海開往草原的列車只有這一趟,幾乎次次都是超員。擔架被放在了冷幽幽的燈光下,我看到了妻子面頰上那兩行無奈的淚……剎那時,我和曉林變成了熱鍋上的螞蟻。進退兩難,手腳失措,卻又只能不停地相互翻兜和四處跑著找。而時間仿佛頓又變得加速了,離開車時間只有十二分鐘、十分鐘、八分鐘……天哪!早已給呼和浩特直撥了長途,那裡的孩子們和救護車也正在等著呢!變生叵測,這可如何是好!
妻子側過頭飲泣了……
驀地,夜幕中一個高大的身影閃現了——或者是因為在那特定的環境裡產生的特定印象——至今我也這樣認為。只見他身著一身鐵路員工制服,手執一部手機,天降一般及時趕到了擔架旁。顯然是要為我們排憂解難,倉皇間我竟認為是當年的李玉和仿佛又再世了。沉著、冷靜,但又絕少虛套的安慰,更少展露風姿的寒暄。僅三言兩語便聽明白了問題的要害,轉身便去找西去列車的車長了。似不太熱情,也沒留下擲地有聲的保證,致使我焦急的心仍懸在嗓子眼上。誰料,也就在僅僅一兩分鐘內奇蹟發生了。或許是由於地北天南的鐵路職工息息相通,或者是因為南來北往的眾多旅客見義勇為,頃刻間,一間軟臥包廂被騰出來了。效率,我看到了上海人工作的效率;真誠,我看到了上海人無言的真誠。我熱淚盈眶準備感激不盡了,沒想到他竟矜持地用這樣的話擋住了我: 按鐵路規章辦事,旅客丟失車票由個人負責!補票!你必須補票!如果將來找回了車票,請寄回上海西站,我們將負責酌情處理……說畢,他竟丟下我們匆匆走了。稍稍給人留下遺憾,似乎在認真間過於冷漠了。
但這對於我已經足夠了……
又是一兩分鐘,在西去列車長的指揮安排下,我們已經洞開車窗把擔架伸進包間了。有護理員的幫助,妻子已經萬無一失地平躺在軟臥下鋪了。化險為夷,我終於可以鬆口氣了。再看離開車竟還有三分鐘時間;我便只顧得和曉林相互安慰話別了。就連那為我們排憂解難的「高大身影」似乎暫時也忘了,剩下的就是不斷地說道,破財免災,破財免災!萬幸,萬幸!
我就要準備掏錢去補票了……
但就在這時,那「高大的身影」又意外地出現在包間的門口了。他來幹什麼?是關心病人的安排?還是要補上剛才被他遺忘的安慰?不知道!只見他沒有話,還是沒有熱情外露的話,而只是出人意料地拿出了幾張車票——我們丟失的軟臥包間的票。這使我大感意外,一時間激動地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事後我才知道,這就是上海人特有的精明、特有的幹練、特有的認真負責!就在我們語無倫次地向他敘述丟票的情況時,他已經迅速地做出了判斷: 偷,是被偷走的!而盜竊者得手後必然去退票,目的是得到那筆數目不小的錢!為此,就在和列車長聯繫的同時,他已經火速地用手機和退票處取得聯繫。在我們忙著時的不辭而別,那是他爭分奪秒地去驗證他的判斷。他絕不願讓旅客帶著一絲遺憾離開上海,他絕不願病人再經歷這雪上加霜!事實證明他的判斷是正確的,那竊票者被扣留了,包間車票失而復得。而處理這一切的時間,只不過是短短的幾分鐘!效率!效率!我又一次感到了上海人充滿濃濃人情味的效率!妻子又一次失聲飲泣了,但我知道這一次只是感激。她要用熾熱的淚水,傾訴她對上海人民感激不盡之情,再過幾十秒鐘就要開車了,他還是沒有一句多餘的話。只是告訴我們要「汲取教訓」後,便又匆匆下車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很快便融入了夜色之中,遠方是上海市群星閃爍般的萬家燈火。
列車終於開動了……
妻子仍滿含著熱淚對我說: 好人哪!在上海我盡遇到好人……我卻回答道: 這麼精明幹練,肯定是上海西站站長……從此,我們一路就這樣「站長!站長!」地談論著他。直到後來我們從曉林的來信中才知道,他並不是什麼站長,而只不過是上海西站的一個普通職工,他的名字叫: 陳尚龍……這使我很驚訝: 一個普通的鐵路職工素質竟如此之高?難怪上海市總是騰飛在全國的前列了。是他!就是他!使我的妻子在上海的就醫畫上了圓滿的句號。列車還在有節奏地隆隆響著,我似乎從中聽出了生活的主旋律。
永遠難忘濃濃的滬上情!
感謝您!陳尚龍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