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雪 通訊員 攝
殘雪作品
人物檔案
殘雪,本名鄧小華,1953年出生於湖南長沙。先鋒派作家的代表人物,1985年首次發表小說,至今已在國內出版作品近90部。其代表作有《赤腳醫生》《山上的小屋》《黃泥街》《蒼老的浮雲》《五香街》《最後的情人》等。她是作品在國外被翻譯出版最多的中國作家之一,其小說成為美國哈佛、康奈爾、哥倫比亞等大學及日本東京中央大學、國學院大學的文學教材。她的作品在美國和日本等國多次被入選世界優秀小說選集。她是唯一獲得美國最佳翻譯圖書獎的中國作家,曾獲得英國獨立報外國小說獎提名,入圍美國紐斯塔特國際文學獎。2019年,其作品《新世紀愛情故事》入圍國際布克獎長名單。
湖南日報·新湖南客戶端記者 陳薇
10月10日,2019年度諾貝爾文學獎公布獲獎名單,中國湖南作家殘雪不在其中。隨著這個消息的擴散,日前由網絡引發的這一波「殘雪熱」在逐漸消退。
無論是之前的「被熱鬧」,還是現在的「恢復平靜」,殘雪本人自始至終都沒有被這個獎項所困擾。在風景幽靜的西雙版納一隅,她過著安寧平靜、雲淡風輕的生活,每天跑步、創作、閱讀……與外界的喧囂始終保持距離。
儘管與本屆諾貝爾文學獎無緣,殘雪卻依然被國內外許多專家學者看好。國內研究殘雪的知名學者、湖南省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所長卓今稱,殘雪成為諾貝爾文學獎熱門人選是必然,因為她的作品文學質量、文學價值擺在那裡,遲早會被發現。
毫無疑問,殘雪是一位非常重要的中國作家。
從裁縫到作家
殘雪是個地地道道的長沙妹子。
1953年5月,她出生在新湖南報(即現在的湖南日報)報社大院,父親鄧鈞洪當時是社長兼總編輯,後來殘雪在長沙文化圈也常被稱為「報社子弟」。出生後,父親給她取名鄧則梅,後來她自己改名鄧小華,「殘雪」是鄧小華走上文學之路後的筆名,並沿用至今。
4歲前,殘雪在報社的宿舍和幼兒園度過,湖南日報那個綠樹蔥蘢、一天到晚散發著油墨香的院子給她留下了人生最初的記憶,她的散文名篇《美麗南方之夏日》中便留下了這段生活的印記。後來她和家人搬到河西嶽麓山居住。8歲時,一家人回到城裡。她先後當過醫療站學徒、機械廠工人、英語代課老師,後來還與丈夫魯庸開了一家裁縫店,生意慢慢做出了名氣。
殘雪自小熱愛閱讀,讀童話故事,讀中西方古典文學作品。在父親的書櫃裡,排列著大部頭的哲學典籍,《辯證唯物論》《資本論》……15、16歲時,殘雪跟著父親閱讀,聽父親一句句講解。在濃厚的哲學學習氛圍中,她學會了哲學的思考方式。在後來的文學創作道路上,她的作品也有西方古典哲學的意味。同受家學薰陶的她的哥哥鄧曉芒成為了著名哲學家。
實際上,殘雪做裁縫和寫作幾乎是同時進行的。當時,因為夫妻倆的裁剪功夫好,縫紉精細,樣式新潮,生意十分興隆。上世紀80年代初期,殘雪開始創作。同時,她閱讀了大量西方現代派的文學作品,懷特、卡夫卡……這些西方作家的文學作品讓她從傳統的現實主義手法中跳出,成了一位現代主義先鋒派作家。
1983年,殘雪開始創作第一篇小說《黃泥街》,正式發表之前,便已在長沙的作家圈子裡傳開了。因此,殘雪與文化界的人接觸得比較多。她的裁縫店在文人圈子裡聲譽尤著,殘雪也交了不少作家朋友。
剛開始的那幾年,裁縫是殘雪的第一職業,寫作只是抽空打打擦邊球。後來,形勢發生了變化。
《黃泥街》發表
1985年,殘雪的短篇小說《汙水裡的肥皂泡》刊行在《新創作》雜誌上,這是她發表的首篇作品;之後,又有《山上的小屋》《公牛》《霧》《布穀鳥叫的那一瞬間》《阿梅在一個太陽天裡的愁思》《曠野裡》6篇作品相繼在全國多家著名的文學刊物上公開發表,殘雪開始在中國文壇小有名氣。
1985年至1986年,殘雪在全國大小刊物上一共發表了12篇小說。也就是從這時開始,寫作成了她的第一職業。她兒時的夢想也由此開始起飛。
《黃泥街》是殘雪的處女作,它的發表卻頗費周折。為了它的發表,湖南文壇許多作家都伸出過援助之手:作家譚談曾經把《黃泥街》推薦給北京的一家文學雜誌,被退了回來;韓少功又託熟人找到上海的一家文學雜誌,也被婉拒……最終,《黃泥街》在著名作家丁玲的支持下得以發表。當時,丁玲辦了一個文學刊物——《中國》雜誌。這本雜誌很大氣,很前衛,就像當年丁玲寫自傳體小說《莎菲女士的日記》一樣,有一股滌蕩陳腐、挑戰權威、敢為人先的氣概。《黃泥街》文稿經過丁玲的親自審閱,於1986年11月刊出。它的橫空出世,在當時的文學界引起了許多評論家關注,評論界都熱衷於談論它。
也因了《黃泥街》這部作品,殘雪與湖南作家何立偉、王平、徐曉鶴結緣,成了好朋友。這些文壇的朋友們常常聚會。1994年,通過何立偉的推薦,殘雪成為湖南省作協一名專職作家,安心創作。
出了名的「怪」
上世紀80年代,殘雪已在中國文壇成名。不過,她的「怪」也出了名。
首先,作品「怪」。不少讀者抱怨說,殘雪的作品「難懂」,就連殘雪自己也說:「我的小說是屬於深奧難懂的那一類。」
細讀殘雪的作品,我們不難發現,在她的作品中,傳統文章所遵循的思路、框架、結構等一切組織和機構全部被打破,令讀者無從下手;她作品中的人也有一個共同特徵,那就是「猜不透」。人物互相之間猜不透,讀者也猜不透人物和作者,作者自己都猜不透自己;她作品中最大的特色是語言,那些被詩化、被濃縮,猶如夢魘囈語般的語言,既有詩歌般的熱情與浪漫,也有哲理式的深刻和理性,既有鄉村俚語的樸素與生動,也有小丑式的戲謔與搞笑,它們是殘雪對傳統語言的顛覆和革新。
其次,脾氣「怪」。
在殘雪長達30多年的文學生涯中,即使多次被人抱怨作品「難懂」,她依舊堅持最初的寫作態度和方向:用奇幻的想像、另類的書寫模式,對潛意識空間進行挖掘和探尋,在精神與物質、靈魂與肉體的困惑中,探索韌性的本質。她把自己的寫作稱之為「新實驗」,即,拿自身做實驗的寫作。
在解釋「怪」這一點時,殘雪說:「湖南是一個奇怪的地方,是怪人多的地方,如果說得不客氣,湖南人乖僻,說得好一點,是認真追求,而且一旦開始便停不了了。」
日本作家日野啟三曾說,殘雪的寫作中,有一種「地方性遺傳」。這種地方性遺傳,是一種風俗上的東西。如果要追溯這種風俗的源頭,就不能不提及殘雪的外婆。殘雪也承認,外婆是對她的童年影響最大的人。
這位來自湘西南地區的老人常常半夜起床拿著木棒趕鬼,用唾液治病,編造一些現實中不存在的幽默故事……外婆每次驅鬼或者搞這些巫神活動時,殘雪就站在一旁看著,有時候也參與。殘雪曾撰文回憶與外婆一起趕鬼的情形:「天井裡傳來『呼呼』的悶響,是外婆手執木棒在那裡趕鬼,月光照在她那蒼老而剛毅的臉部,很迷人……月光下,她全身毛茸茸的,有細細的幾縷白煙從她頭髮裡飄出,我認定這煙是從她肚子裡鑽出來的。」
殘雪也堅信,祖先的某些遺傳一代一代地傳給了她,她這一生就是為了把這些東西真實地呈現出來。
殘雪「研究熱」
與此同時,有許多目光敏銳的漢學家、翻譯家注意到了殘雪,他們把她的作品介紹到海外,還有中國的香港地區和臺灣地區。
1987年至1997年,殘雪的作品已被翻譯成日、英、法、德、意等多種文字出版,成為美國哈佛、康奈爾、哥倫比亞等大學及日本東京中央大學、國學院大學的文學教材。日本、美國、法國的純文學雜誌多次刊登殘雪作品。殘雪在海外產生了較大的影響。
海外評論家以及媒體不吝辭藻,均給予這位中國作家極高的評價。美國《紐約時報》稱:「殘雪從一個似乎是病入膏肓的世界裡創造了一種象徵的、新鮮的語言。」日本《讀賣新聞》稱:「殘雪的作品不就是新的『世界文學』的強有力的、先驅的作品嗎?」英國《時報》稱:「殘雪寫的小說,是中國近年來最革新的——她的小說好像不能放進任何一個單一的範疇。」
2015年,殘雪同時獲得3個國際文學獎提名:譽為美國「諾貝爾文學獎」的美國紐斯塔特文學獎、美國最佳翻譯圖書獎和英國倫敦的獨立外國小說獎。同年5月,殘雪與翻譯安娜莉絲獲得美國最佳翻譯圖書獎。2019年,她的作品《新世紀愛情故事》被選入國際布克獎長名單。
值得一提的是,從1998年開始,殘雪作品簡體中文版的出版數量急劇上升。1998年至2006年,殘雪出版了36部作品,絕大部分都是由中國大陸的出版社出版。其中,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版了《殘雪文集》(四卷),對殘雪的作品作了一個階段性的匯總。從2014年1月至今,湖南文藝出版社已出版殘雪的作品共19種,分為幾個系列。讀者、評論家、出版界,都把目光投向了這位勤奮耕耘的作家,越來越多的讀者被她這種獨特的文字所吸引。
經過近40年的艱苦奮鬥,殘雪也成就了屬於她自己的文學特徵和精神體系。她的這個體系在整個橫向和縱向文學藝術的坐標系中,都具有明顯的可辨識度。
殘雪,這位在中國最早從事實驗文學創作的女作家,用她的作品給世界文壇帶來了一股旋風。
採訪手札
「寫作,是我活的方式,一刻也不能停止」
陳薇
殘雪小時曾患上肺結核,童年的她身體超常的瘦,白得沒有血色。
據她回憶,身體的疼痛貫穿了她的兒童時代和少年時代。大部分時間,她都處在痛感之中——腿痛、頭痛、凍瘡痛、痔瘡痛等。而那種風溼性的腿痛是無法解脫的,並且長年累月地折磨著她。
聽老師說長跑可以使人的體質強健,她決心練長跑。凌晨5點鐘,天還沒亮,她就躡手躡腳地溜出去,圍著霧蒙蒙、一個人也沒有的市中心操場,連跑3圈,跑得很快,然後再跑回家。一連跑了好幾天,她的這番舉動終於被父母發現了,自然少不了被罵一頓。因為父母擔心她的安全,也擔心她太瘦弱跑出病來。她沒有辦法,只好起床晚些,跑一圈,或早點到學校去跑。那時的殘雪,非常羨慕運動員,幻想自己長大了也能變成他們那種樣子,有健美的體格。
殘雪認為,文學藝術是需要身體的,身體是想像的母體,精神的生產基地。
她說:「從我拿起筆來寫作的那一天起,我就開始了正式的長跑。我跑過很多地方,有什麼條件就在什麼地方跑——馬路上啦,街心公園啦,河堤上啦,小區內啦等。可以說,我的作品全部是『跑』出來的。長跑令我情緒高昂,將抑鬱之氣一掃而光。肢體越運動,潛意識越活躍,創造力也就越大。」
從長沙跑到北京,從北京跑到西雙版納,如今,殘雪已經是60多歲的人了,她直言仍感到體內沸騰著活力,創造力甚至超越了青年時代。
國內研究殘雪的知名學者、湖南省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所長卓今透露:「殘雪對生活要求不高。我曾經去她家裡拜訪過,她家中的陳設非常簡單,書櫃是她家庭中的主要陳設。她也不太關注吃穿用度,廚房裡也是清湯寡水。她的時間非常寶貴,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寫作上面,對其他的事物都不太關注,幾乎是過著一種苦行僧式的生活。」
近年來,湖南文藝出版社編輯陳小真一直與殘雪保持密切聯繫,殘雪是他往來郵件最多的聯繫人。他說,殘雪老師是他很欽佩的一位作家。30多年來,殘雪日復一日地過著「單調刻板」的生活:早上7點鐘準時起床,9點鐘開始閱讀和寫作。下午兩點鐘繼續閱讀和寫作,然後是鍛鍊。晚餐後,她開始創作小說,每天都是定時定量,只寫一個小時,大概八九百字,都是手寫。之後就是英語學習,這個習慣她已堅持多年。
如今,殘雪的創作靈感依舊源源不斷,新書一本又一本地出版,對新事物也依舊充滿了渴望。
「從前,我嚮往體格上的完美;今天,我的身體屬於寫作。而我的寫作,是我活的方式,至少目前,我一刻也不能停止。」
名家評論
現在有叫作「世界音樂」的新動向,它學會了世界最新的表現形式後,再表現先進諸國衰落的感受力所抓不到的根源世界和人的力量。殘雪的作品不就是新的「世界文學」的強有力的、先驅的作品嗎?
——[日本]《讀賣新聞》
殘雪寫的小說,是中國近年來最革新的——她的小說好像不能放進任何一個單一的範疇。
——[英國]《時報》
殘雪這位女性作家是中國的卡夫卡,甚至比卡夫卡更厲害。
——[瑞典]馬悅然
中國作家殘雪,她絕對是中國作家中的特例。她的作品達到了我所說的完全自由的境界,在她的作品中,只有人。
——[俄羅斯]謝爾蓋·託洛普採夫
中國文壇充滿了對「現代派」「先鋒文學」的呼喚與饑渴,殘雪的小說因此在引起了短暫的騷動之後,獲得了「寬容」的接受,乃至擁抱。
——戴錦華
殘雪是一位真正進入文學狀態的孤獨者,是在城市的喧囂中默默走進經典與歷代大師相遇的奇才,她也是浮華時代裡平實地生活和紮實地寫作,而保持文學尊嚴與靈魂活力的「稀有動物」。
——劉再復
殘雪以她冷僻的女性氣質與怪異尖銳的感覺方式,不僅與此前中國女性的寫作訣別,而且與同時代的男性作家分庭抗禮。 ——陳曉明
我把殘雪的小說當詩來讀。
——王蒙
她的文學風格絕不是照搬西方現代派或先鋒文學,她是用自己在中國大地上體會到的生活去吃透西方現代文學的神髓,而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文學理念和文學道路。
——鄧曉芒
(湖南日報·新湖南客戶端記者 陳薇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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