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山孤兒現狀調查

2020-12-19 三聯生活

涼山孤兒現狀調查

2012-03-14 15:25 作者:葛維櫻來源:三聯生活周刊 2012年第11期

孤兒只是涼山的表象。四川涼山彝族自治州是傳統的彝族聚居地,失依兒童的比例達到了彝族人口的2%。追問孤兒的父母問題,一半是一個非農業社會對於現代文明的遙遠脫節,一半是一部涼山彝族的毒品愛滋病流行史。

十來歲的孩子就要和祖父母下地幹活,青壯年勞力在彝族山村幾乎絕跡

孤兒之死

茲切的死亡是彝族孤兒命運的典型。遺棄、急於掙錢的家庭需求、對於醫療毫無概念、現代社會的一切人為制度和條件,導致14歲的茲切離開人世。侯遠高到西昌第一天,就聽說茲切死了。這個14歲的孩子從小生長在毒品之家,父母和叔叔早已死亡,茲切和姐姐5年前被侯遠高的孤兒計劃收留。但是茲切有腎積水,這幾年花了四五萬元的醫療費,每次進醫院花兩三千元就能好轉,於是也不上學了,就在涼山婦女兒童發展中心被養起來,陪伴他的是一瞎一瘸兩隻小狗,茲切長得也比同齡孩子高了。2011年下半年,據說國家規定的孤兒補貼開始下發,符合雙親死亡條件的茲切,法律上的監護人是爺爺。涼山彝族人侯遠高作為中央民族大學彝學教授,一直在涼山收救孤兒,至今他辦的愛心班已經上到高中一年級,其中包括西昌市加各縣的中小學裡,共18個愛心班近千名孩子。

茲切雖然不上學,卻有小偷小摸的壞毛病,侯遠高狠了狠心,趁下發孤兒補貼,把他送回了爺爺身邊。「給他個教訓,而且經費有限,他花的太多,佔據別的孩子的資源也不公平。」侯遠高說。孤兒補貼每月600元,按照涼山的政策,從2011年下半年開始發放,茲切爺爺應該已經拿到了幾千元。但茲切回家不到一個月,就被身邊的姨媽、姨夫帶去成都打工。11月初,爺爺接到消息,才到成都一周茲切就犯了病,還沒來得及找到工作。接回涼山後病情每況愈下。侯遠高的疑問是:「我們都把這個孩子當親人,有病怎麼不到西昌來找我們?只要進醫院花兩三千元治療就好了,腎病就是個調養。」他在路上悶悶不樂,可是誰也說不清這是怎麼回事。

即使不是赤貧的家庭,爺爺甚至有出外打工的能力,也並不意味著孩子幸運。在涼山州採訪的時候,順路去了美姑縣一所中學,茲切67歲的爺爺在這個中學裡幫廚,一個月有400元收入。侯遠高紅著眼睛大聲質問:「病了也不告訴我們!死了也不告訴我們!我們養了5年的娃兒,你連看也沒來看過一眼!」爺爺只是有點尷尬地笑,說:「不知道,村裡的醫院看不好,去了昭覺也看不好。」「為什麼不去西昌?」爺爺說沒有錢。侯遠高說:「孤兒補貼發了8個月,你自己吃了,不給娃兒看病。」爺爺急了,說這幾千塊沒有吃,是孩子死了,全都辦喪事花了。侯遠高更加暴怒:「活的時候不看病?死了把錢吃掉?!」爺爺卻糊裡糊塗說,孤兒補貼一直沒拿到,沒有錢。侯遠高馬上回車上往鄉政府開,要去當面對質。

爺爺一直跟著車出來,也生氣了:「我是在孩子死前拿到錢的,但是治不了了。」他要跟我們一起去鄉政府問。找到一位負責發補助的年輕人,他撓撓頭說:「死了?好像是聽說了。」孤兒補貼名義上應該從2011年6月開始發,洛俄依甘鄉在12月底才給監護人辦好了銀行卡,監護人到鄉裡籤署了撫養協議後,拿到的卡裡還是沒有錢。1月下旬,卡裡開始有錢,美姑縣民政部門開始轉帳。但是爺爺領卡之後跟著發補助者去銀行修改了密碼,取錢時卻忘記了密碼,接連按錯導致卡被鎖住。「大年初幾,也就是1月末,他爺爺給我打電話,說密碼忘了,問我怎麼辦,我說我也不知道你密碼,你只能等一個星期,解鎖了再取。」這個電話打完一周後,爺爺雖然取到了錢,茲切卻已經轉成腎衰竭,於2月初死亡。

所有城市裡機關、政府定出的規則,對於彝族鄉村都是障礙,這使金錢能夠解決的問題非常有限。我們來到茲切家所在的深山地區的美姑縣慶恆鄉比子葉涅村,進入一個彝族家庭,一開門便是一條大黑豬猛地竄出來,古次者狄和妻子挪到門口,渾身連頭臉和光著的浮腫的腳都是黑汙的顏色,眼睛露出近乎原始的光,一時間我們居然都沉默地不敢近前。兩個兒子因為吸毒,5年前同時死亡,留下了古次小兵和古次有習兩個都是5歲左右的孩子,孩子們的母親也在兩三年內去世,這個家庭按照政策,從2010年開始應該有兩份孤兒補貼每月1200元和一位老人每月55元的低保。

爺爺讓姑姑把錢一分不動全部存在銀行裡,家裡的一個鐵桶煮著土豆和蘿蔔,其中還有土豆皮和蘿蔔皮,人撈著吃完,剩下的皮再倒給豬和牛。豬和牛就在古次的屋裡,人畜混居著,牛圈離人的床還不到兩米。彝族依然保持著沒有窗戶的習慣,一個家只有屋頂上一兩個磚頭大小的小天窗,白天在屋裡基本伸手不見五指。一個大屋裡由木板或破蓆子分割成幾個單間,以為是窄小的窗戶,一進去卻有一個鋪位,屋子裡長年都是黑洞洞的。因為寒冷,中間有一個火盆,由三塊石頭架起的鍋莊,屋裡的人就圍坐鍋莊周圍,臉被木柴燻得長年都是炭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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