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新京報·文化客廳聯合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甲骨文工作室、新譯科技、單向空間共同舉辦的「第二屆譯想論壇(2019)」,以「翻譯和我們的時代」為主題,就非虛構寫作、文學寫作、出版與翻譯、字幕翻譯、AI翻譯五個分議題進行五場對話,共同探討翻譯事業的發展方向。本次推送的是第四場活動「譯論四丨字幕是否改變了我們的生活?」的現場內容報導。
採寫 | 新京報記者 徐悅東
嚴鋒認為,新世紀草根字幕組組織的大規模的影視翻譯,與鳩摩羅什、玄奘對佛經的翻譯、近代林琴南與嚴復等人對西方文化思想的翻譯和八十年代各大出版社對西方現代文化思想的翻譯,並列為改變中國歷史與文化的四次大規模翻譯。
那麼,隨著網際網路技術變革,各種不同類型的字幕,比如彈幕,也出現在我們的日常觀影體驗中,我們該怎麼看待這種全新的字幕形式?到底什麼才是好的字幕?從譯製片到字幕組,我們觀看影視作品的方式又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字幕是如何改變我們的生活的?
5月12日,在新京報·文化客廳聯合甲骨文共同舉辦的第二場活動「翻譯與我們的時代 | 第二屆譯想論壇(2019)」的譯論四「字幕是否改變了我們的生活」上,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嚴鋒、創利特影視翻譯的創始人和運營總監寧倩和資深媒體人和影評人梅雪風在一起共同探討了這些問題。
到底什麼才是好的字幕?
我們該怎麼看待彈幕?
寧倩和她的團隊一直在踐行的理念是,好的字幕應該是隱形的。因為我們看影視作品,看的主要是情節、導演的畫面語言、聽的是對白。字幕只是輔助的作用,幫助那些沒有辦法理解原文的觀眾更好地去理解這個情節。
因此,在翻譯過程中,字幕翻譯也遵循翻譯最根本的「信達雅」三字,讓觀眾無障礙地去欣賞影視作品。寧倩個人的體會是,好的字幕在於,看完這部影視作品後,當我們回味它時,是不記得看到的字幕的,只有影視作品中的情節留在腦海裡。
當然,寧倩也承認,字幕本身在螢屏上也遮擋了原來的畫面,這是一種障礙。因此,他們要在製作字幕的過程中把這個障礙減到最小,不要「刷存在感」。院線電影中的字幕是不允許有注釋存在的,「放飛自我」加註解是不被允許的。
梅雪風認為,字幕與翻譯作品其實很不一樣。因為我們看完一行字幕,沒法去回味,或者聯繫上下文。現在有些字幕會讓人跳戲,這也許跟當下人的心態有關。梅雪風在看特別爛的片子的時候,就會打開彈幕。字幕是輔助型的,而彈幕是要跳出銀屏,跟觀眾交流的,這是這個時代特有的現象。
嚴鋒
嚴鋒補充道,這是一個讀者的時代。羅蘭·巴特所說的「作者已死」,它有一層意思,指的是讀者的空前活躍,甚至上升成作者,而不是被動的接受。彈幕在某種意義上也是字幕,字幕在某種意義上也是彈幕。彈幕相當於我們從被動的文化接受者變成了一個創造者,要發出我的聲音。像寧倩所說的字幕要「隱形」或者「透明」 ,這是比較傳統的,在今天或未來會不會發生一些改變?比如,在交互式的影視當中,大家都可以變成了遊戲者,也是創造者,去創造並決定劇情的走向。
當然,專業的字幕翻譯者受到的限制比較多,堅守傳統的原則是可以理解的。草根的字幕組就可以發揮翻譯的多樣性,甚至帶著解說和點評色彩。這也許就跟有的讀者看《紅樓夢》喜歡看脂批一樣,他們會覺得脂批是《紅樓夢》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儘管它會劇透。嚴鋒覺得這個文化轉向很有意思,無論如何,我們不急著去下一個判斷,但我們也要看到字幕組的意義所在。
從譯製片到字幕組,
我們的觀影方式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
從譯製片到字幕組,兩種影視的翻譯方式的改變,對於大眾文化的認知和接受習慣上有著很大的影響。嚴鋒是從譯製片時代走過來的人,他見證了一個聲音的時代走向了字幕和聲效原聲的時代。
嚴鋒記得,在改革開放後,譯製片為他們打開了全新的世界。當時很多人不是去迷影星,而是迷配音演員。那個時代大家迷戀的是聲音,因為電影的圖像也有限。而今天有著Imax、3D、4K,是一個畫面的時代。所以今天我們會認為畫面很重要,人最容易被畫面打動。
而嚴鋒覺得,聲音裡面有些很深刻的、塑造我們靈魂的東西。當時引進的譯製片很多也只是二三流的片子,但是翻譯卻是一流的。上譯廠有八道工序,要講究形神相似。此外,譯製片在翻譯過程中還要講究口型、文化、情感,那個年代並沒有那麼多資料,可以想像他們做這些都是很困難的。
而在世界範圍內來講,譯製片從來沒有衰落,比如日本的聲優還享有很高的地位,在義大利、德國,譯製片也是非常重要的。而隨著上譯廠老演員的流失,新一代沒能很好地接上來,造成了配音水準的下降。好多地方衛視的草臺班子的翻譯,也大大敗壞了翻譯的名聲,這才導致了中國譯製片的衰落。
嚴鋒回顧譯製片的輝煌,並不是要否定字幕組的成就。他認為中國歷史上有四次大規模的翻譯,改變了我們的歷史和文化。第一次是鳩摩羅什和玄奘組織的佛經翻譯,第二次是近代林琴南和嚴復對西方文化思想作品等的翻譯,第三次是「文革」之後,商務印書館、外國文學出版社、譯林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他們組織的大規模的官方對西方現代文化思想的翻譯,推動了改革開放,第四次就算新世紀的草根字幕組組織的大規模的影視翻譯。
寧倩從小也是看譯製片長大的,她認為字幕工作和譯製片確實是一脈相承的。他們在做字幕的時候,也要照顧影視作品中的情感、口型等等。他們會控制字幕的長度,因為大家肉眼來看字幕的時間大概是兩秒到五秒。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也要照顧演員的口型,不能讓演員的臺詞說完了,底下的字幕還沒有完。這些匹配過程也是要向譯製片學習的。
此外,寧倩也推薦在字幕翻譯中更多地使用成語或俗語,因為簡練非常重要。一般來說,14到20個漢字需要5秒鐘的時間,這對譯者的中文功底還是有著非常大的要求的。
上譯廠製作的譯製片《簡·愛》(1970)
而對於一些片子來說,它的確需要配音的存在,為特定的觀眾服務。比如給小朋友看的電影,小朋友們可能字還認不全。還有年長的長者,他們的閱讀速度和理解能力不足以用字幕的形式來看。所以,譯製片和字幕組不是誰代替了誰,而是一個共生共榮的關係。
梅雪風認為,譯製片和字幕組的字幕確實有著非常大的區別。聲音是一種表演,因此大家可能會去迷聲音演員。早期的電影很多不是同期聲錄製的,所以早期的譯製片的聲音背景很乾淨。後來同期聲入音之後,由於現場的聲音很豐富,在譯製中這些聲音往往都沒有了,但是它還原了演員更完整的表演和電影更細緻的表達。所以說,譯製片更多是一種再創作,它也不是原來的電影了,而是變成了另外一部電影。配音變成了一種藝術,這也是中國在特殊階段下形成的產物。
嚴鋒認為,字幕在某種意義上是一種割裂,把意義和圖像割裂開來。我們一方面要去看字幕,我們關注的焦點就在人物上面了,這會造成一定的分心。而配音是一種創造性的背叛。其實,翻譯在某種意義上也是創造性的背叛。它們各有利弊,所以譯製片和字幕片有著不同的取向,也適合不同觀眾的口味。
作者:新京報記者 徐悅東
編輯:西西
校對:薛京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