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網8月3日電 《日本新華僑報》3日刊發該報總編輯蔣豐撰寫的文章,講述了第一個成為日本稅理士的新華僑周晨的故事。文章如下:
周晨,今天是2012年8月2日。下午,我在東京成田機場接到你去世的消息,頓時心如刀絞,淚如雨下。昨天,你拒絕了我看望你的要求;今天,你就走了。我還記得幾天前在要町醫院看望你時,你拉著我的手說:「我死而無憾,因為我認了你這個哥哥。」今晚,我在北京,以哥哥的身份、以記者的身份,泣淚記述你的故事。
我是1988年8月20日到日本的。周晨是1988年10月24日到日本的。此前,周晨畢業於上海立信會計專科大學,在中國上海服裝進出口公司財會部工作。改革開放初年,國門啟動,人心思走。周晨的目標是美國。每天下班以後,她就匆匆忙忙地乘交通車到上海前進業餘外語學院補習英語,準備考託福。
世上的事都說「心想事成」。其實,世界上許多事情未必如此。一天,身為中學校長的周晨的阿姨,在家中接待了一位從日本回國探親的當年的學生。在聽了日本的一些情況以後,阿姨就建議外甥女到日本去留學。「不管哪個國家,只要能夠先出去就行。」當時,不少國人以及家庭都抱著這種心態。
周晨的運氣看起來是不錯的。1988年7月31日,周晨拿到了護照。8月14日,周晨拿到了日本語學校的籤證。拿到籤證後,父親那句「女孩子到外國去幹什麼?」的話語一直在她耳畔迴響。「能夠多陪父親一天也好」,周晨這樣想著,一直拖到10月24日才從上海虹橋機場飛躍到彼岸的島國。
周晨到日本的時候,日語學校秋季班已經開學了。按照日語的程度,學生們要被編入不同的班級。周晨的叔叔對她說「我帶你去學校,讓你說什麼你就說什麼。」她真的這樣做了。學校的日本人老師問:「你學過日語嗎?」周晨看看叔叔,叔叔小聲對她說:「你說『哈依』。」周晨接下來大聲說了一句「哈依」。
學校的日本人老師又問:「你能說一點日語嗎?」叔叔在旁邊小聲對周晨說;「回答跟剛才一樣。」周晨立即又大聲說了一句「哈依」。
「你願意上午前班還是午後班呢?」日本人老師接著問。叔叔直接回答了:「上水平比較高的班。」結果,被分到高級班後,周晨有些傻眼了,同學們都會嘰哩呱啦地說日語了。
在這種環境裡面,周晨沒有退卻,聽不懂,就再聽一遍;還是聽不懂,就不恥下問地向同學請教。結果,周晨的日語水平進步很快,可謂「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當然,周晨也有退卻的時候。那是在「居酒屋」刷碗的時候。她實在不明白。味道並不好吃的「日本料理」,為什麼吃下來會有這麼多的碗盤?
1988年年底,周晨回國探親,不想再回日本了。她給父親講自己在「居酒屋」刷碗的經歷,說「那簡直不是人呆的地方!」可是,當初極力反對她出國的父親,這時卻不支持她回來。
1989年1月,周晨在父親的鼓勵下,又回到日本,又回到那家「居酒屋」。周晨滿臉地不高興。那個時候,日本的裕仁天皇剛剛「駕崩」,周圍的日本人還以為周晨是在為天皇之死難過呢。及時地調整心態。周晨在同學們的幫助下。開始給日本一些大學的教授寫信,毛遂自薦地要做教授的研究生。
碰壁總是會有的。何況是在外國。但是,日本國學院大學合崎先生的來信,給屢屢因碰壁而心灰意懶的周晨帶來了希望。這位63歲的教授先生看見周晨後說:「沒有想到,你是一個女孩子,還想繼續念書。我會幫助你的。」教授讓周晨從現在開始就到學校來旁聽,因為「聽力的適應需要相當的時間。」
1989年春季考試,周晨落榜。1989年秋季考試,又落榜。1990年春季考試,仍不理想。當教授聽說她還在「居酒屋』打工時,一個電話,把她介紹到開著會計事務所的當年的學生那裡。
教授的面子是夠大的,當年的學生二話沒說就收下了周晨。工資給的也不錯,每個小時1000日元。不過,每天只可以幹3到4個小時。憑著這份微薄的工資以及後來獲得獎學金,周晨寒窗苦讀,拿下日本國學院大學經濟研究科的碩士學位。誰料,教授建議她再讀兩年書。兩年後,她又拿下了法學碩士學位。
碩士雙學位。人生的道路,綠燈亮起。周晨把自己的目標鎮定在獲取日本稅理士資格上。翻開日本《稅理士法》,周晨看到了,按照有關規定,取得會計學碩士學位的人,資格考試是免考會計學兩門課程;獲得法學學位的人,考試時免考稅法學3門課程。這一下,周晨終於理解了當初日本教授的一片苦心。
1998年5月,周晨參加稅理士資格面試。在會計事務所打了將近10年工的周晨,這時發現10年的酸甜苦辣都成為一種實戰經驗。她沉著冷靜,對答如流,所舉出的事例讓考官也讚嘆不已。6月,考試結果通知下來。周晨成為日本8萬多名稅理士當中的一員,是第一個得到日本稅理士資格的中國人。
9月1日,周晨去東京入國管理局辦理籤證。9月10日,籤證拿下來了,而且是「法律•會計業務籤證」,一次為期3年。這個籤證還有一個特點是,持有者在日本滯在期間,不需要固定在哪一個公司工作,只要從事的是相應的工作就可以。這個時候,周晨想到了開始在日本各個領域拓展事業的新華僑。
那個時候,在日中國人事業發展的高潮席捲而來。新華僑興辦的公司如雨後春筍般地湧現。但是,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公司應該怎樣應對日本繁縟的稅務問題,有的甚至搞不清楚日本的稅務申告制度。「不能眼看著創業的中國人在稅務上栽跟頭」,抱著這樣的念頭,周晨開辦「在日華人經理事務教室」。
讓周晨吃驚的是,來報名的中國人經營者遠遠超出了預料。讓周晨感動的是,中國人經營者並不滿足於「夫妻店」式的經營。寬敞的教室裡,響起周晨爽快地聲音:「今天,你們是我的學生。明天,我希望和你們有共同語言。我們在一起努力,把中國人的事業做大做好!」周晨在日本新華僑社會聲譽鵲起。
1999年10月,周晨創立日中計算機會計事務所。當時,周晨眼光是在日本華人的市場。2002年1月,周晨在中國上海設立了JCCA上海捷凱財務諮詢有限公司,面向在中國的日本企業市場。周晨曾經告訴我:「中國經濟的變化,讓我的業務方向也發生了變化。作為一個中國人,我們就盼著這種變化。」
2010年1月,周晨在上海百科出版社出版了《2010年投資日本法務•稅務指南》。這本書將中國企業投資日本之前需要了解的日本入境管理法、公司法以及法人稅、消費稅、個人所得稅、其他相關稅金等一一道來,為中國企業走向東瀛提供了一把「金鑰匙」。日本國際貿易促進會理事長專門為此書作序。
周晨很有心氣,她說自己不想做現代意義上的「海歸」,想以「海鷗」的形式翱翔在上海與東京這兩座國際化大都市之間,化作一道飛虹,構成一座橋梁。2011年9月,周晨出任日文版《人民日報海外版日本月刊》顧問,還想做一番事業。
不幸的是,周晨倒下了。今年年初,周晨在天津做了卵巢癌切除手術。返回日本後,一度入住位於國際展示場的日本最好的治療癌症的醫院。我曾去那裡看望她。記得我在門口用清潔劑洗手的時候,她在裡面已經聽到動靜,立刻衣裝整齊地坐了起來。她說:「你來看我,我真高興,這次,我是暫時休息一下。」
那一天,我們倆談的都是未來,策劃的都是未來要做的事情。說著說著,她的眼圈紅潤起來,但堅持著沒有要讓眼淚掉下來。我在她的面前必須挺住,大笑著問她:「你不會沒有出息地哭鼻子吧?」她說:「我在哥哥面前不會的。」接著她說,「我想好了,我就讓自己休息一年,然後我還和你一起做事情的。」
不久,醫院讓她出院了。對於癌症患者,日本醫院的原則是:第一,必須把病症告訴病人;第二,必須把治療方案告訴病人;第三,當無法治癒的時候,醫院可以要求病人出院。第四,醫生還可以將病人能活多長時間告訴病人。我不知道周晨最後是不是都知道了這些,我知道這等於一紙「死刑判決書」!
倫敦奧運會開幕那天,我去要町醫院看她。床頭的電視播放著倫敦奧運會點燃聖火的實況,周晨說:「哥哥,我們要像運動員一樣加油啊,也只有加油了!」這次,我們倆手拉著手,許久,許久,我看著她,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看著我,重複地說著:「我死而無憾,因為我認了你這個哥哥」……
那天分手的時候,我用臉頰親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她笑了,笑得是那樣的燦爛……我和醫護人員把她送進車裡,揮手看著她回家,這家醫院也不再留她了……。如今,倫敦奧運會還沒有結束呢,周晨,周晨,你就這樣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