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2019年6月1日,新加坡,第18屆香格裡拉對話會舉行
龐中英
2019年5月31-6月2日,第18屆英國國際戰略研究所香格裡拉安全對話(IISS SLD,「香會」)在新加坡舉行。受IISS的邀請,作為國際問題學者,我也參加了這次會議。對這次香會,我有一點觀察或者感受與讀者分享。
5月31日晚,香格裡拉對話開幕式上東道主新加坡總理李顯龍發表了長篇講話。這確實是一篇成功的演講,在會場內外引起了很大的反響。李顯龍一開始提出了基於東南亞歷史經驗的解決大國競爭的課題。我注意到,李顯龍開始講話不久,香格裡拉酒店座無虛席的大會場逐漸平靜下來,人們在認真聽取他的講話。
在中美衝突的當前背景下,很多人認為今年李顯龍的香會講話是特別的、前所未有的,但是平衡的、積極的、建設性的。6月3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讚賞」李顯龍的「有關表態」。
在香會這樣的自稱是「防務外交」的混合的多邊、多方的國際場合,李顯龍的講話一貫是外交的和藝術的。李顯龍說的大國競爭並不意味著大國衝突是一個好問題:大國競爭可以,但是,最好不要滑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李顯龍實際上向美國等表明,新加坡等國家至少現在很難在美國和中國之間選邊。這意味著美國和中國的衝突狀況還沒有到了要新加坡等國家選邊的地步。所以,這並不意味著新加坡等美國的盟國在中美衝突惡化的情況下不選邊。這只是告訴美國人,新加坡等有選邊的困難。
至於有關方(尤其是美國)是否理解甚至採納諸如李顯龍的建議則是另一個問題。參加香會的美國政府代表團和非政府的美國代表也許不會聽取李顯龍的一些話(諸如「接受中國崛起的現實」並做出相應的調整)。我們知道,來自亞太地區一些國家(尤其是美國的盟友)的觀點,美國仍然不會採納。2012年,就在歐巴馬政府推動「轉向亞洲」之時,澳大利亞的一位現實主義戰略家建議,「美國的對華選擇」(THE CHINA CHOICE),應該是在太平洋等區域層次上與中國「分享權力」,即與中國大協和(CONCERTATION)。但是,此種來自「中等國家」(MIDDLE POWER)澳大利亞的建議當時並未引起美國的興趣。如今,美國正在追求第一,即使中國追求的是第二,美國也不願意,而是希望中國是最末(見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歷史學教授ADAM TOOZE前不久發表的引起十分關注的文章《美國第一,中國最末:川普怪異的經濟民族主義新秩序(AMERICA FIRST, CHINA LAST: TRUMP』S STRANGE NEW ORDER OF ECONOMIC NATIONALISM)》)。
現在的美國政府不是如李顯龍提議的那樣尋求與中國的合作,而是採取了與此相反的措施。6月1日,香會第一天,美國代表國防部長首先講話,對中國發出了強硬聲音。不過,他作為波音公司的前CEO(這次香會的主要贊助商是波音),美國「印太」戰略的包容性和開放性,即「印太」也可以包括中國,要與中國合作。香會結束後,我陸續看到一些關於美國防長在香會講話的評論,認為中美關係的軍事層面也不容樂觀。我則認為,中美之間的「軍事外交」(兩國防長在香會前舉行了會見)十分重要,對於緩解和管理中美接下來的安全關係是有助的。衝突也許是合作前或者回到合作的路徑。
今年的香會上,美國國防部首發了打上2019年6月1日字樣的《印太戰略報告》,引人注目。其實,這位代理國防部長在相會的講話就是這個戰略報告的簡體版。美國軍方強調現在是貫徹落實「印太」戰略的時候。
「印太」戰略毫無疑問是以中國為主要戰略目標的。問題是,中國到底如何回應、應對「印太」?這是可以好好研究的。其實,既然中美軍事關係在對抗、競爭中接觸與合作,既然美國防長聲稱「印太」是開放的,中國完全可以考慮至少以某種方式加入、接觸「印太」。美國不是繼續加入原來「亞太」框架下的東協地區論壇和東亞峰會嗎?中國要研究如何加入「印太」,以加入「印太」來迎接和應對「印太」的挑戰是一個和平的、藝術的方法。關於這一策略方面的建議,我早在2018年就提出了:中國要接過和接受「印太」的概念,積極探討與「印太」地區其他國家之間的關係,提出中國的「印太」戰略。
香會這種冷戰後的國際安全論壇模式逐漸被複製或者擴散。繼新加坡香會之後,中國辦了另一個香會,即北京香山論壇(中國國防部長在這次新加坡香會上歡迎各國有關代表在北京香會上見)。韓國則辦了首爾防務論壇(SDD)。各國軍方辦的這些論壇是很好的協和場所,有助於管理或者治理大國競爭——通過軍事外交而不是軍事對抗防止大國競爭的惡性化。
如果我們使用未來的情景分析方法,儘可能未來導向地思考,受到新加坡香會的啟發,筆者試圖提供幾種未來的地區甚至國際安全圖景:
第一,在「去全球化」中,大國之間競爭但不衝突不對抗。
第二,在「去全球化中」,大國競爭不幸演化為衝突。
第三,大國衝突得到治理,「去全球化」進程大體是和平的。
第四,大國衝突惡化,「去全球化」進程充滿國際或者世界暴力。
第五,大國之外的其他國家(尤其是眾多的有實力的中小國家)的選擇和回應的正確與否十分重要(李顯龍總理的這次講話是代表新加坡的反應,其正確性將受到檢驗)。
第六,已有的多邊體制(包括在區域層次)在治理(包括預防)大國衝突方面,證明了其存在的價值,發揮了積極作用。
第七,已有的多邊體制(包括在區域層次),在治理大國衝突方面乏善可陳,甚至是一堆廢物。
第八,一個地區或者一個地球,不幸出現了平行的對抗的,代表世界秩序分裂的,至少兩種以上的地區安全或者國際安全秩序。
第九,一個地區或者一個地球,新的協和體系(CONCERTS)有效地治理了大國衝突,奠定了本地區甚至21世紀世界長期和平的統一的國際制度框架。
第十, 這樣的協和的國際制度框架,有助於在從全球化到「去全球化」的大轉變是大體和平的。
重要的國際會議諸如香會上的各種語言以及對這些語言的解讀也許幫助我們把握處在關鍵時刻的世界的重要的戰略趨勢。(作者為著名國際政治學者、中國海洋大學特聘教授、海洋發展研究院院長,澳門科技大學特聘教授、社會和文化研究所博士生導師)
責任編輯:徐芸茜 主編:商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