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初中時語文老師解說劉禹錫《陋室銘》中「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一句時,明確地指出這是一種錯誤的看法,一種看不起普通勞動人民的偏見,認識膚淺而片面,應予擯棄。當時不覺得有什麼問題,但隨著社會閱歷漸豐,便咀出箇中玄機是出於一種政治需要。
老劉沒有研讀過馬恩列斯毛,不知道共產主義理想,也不知道要推翻一個遍地鴻儒的舊有統治勢力,一群白丁是跑在戰鬥最前線的最佳人選,所以他不願意和白丁深交,以顯示鴻儒的身價。
白丁不是不能做朋友,很多白丁都是淳樸可愛,不會爾虞我詐那一套,當你有困難時,他們不知道掂量是否有利可圖就向你抻出布滿老繭的友誼之手,所以我對白丁並無偏見。但是,說到性靈的交匯融合,惺惺相惜,卻不是白丁可以領略的境界。
以魯迅朱安夫婦為例,兩人除了道德行為上的契合,沒有共同的文化藝術追求,相當的文化藝術造詣,也絕對成不了知己。俞伯牙為了鍾子期之離世摔碎瑤琴,就是為了世上再也找不出一個人可以像鍾子期那樣,通過他的琴音,就能辨識出他的心聲。
如果說朋友可以四海之內皆成之,佳偶卻總在幾番尋尋覓覓後。如果一個人的配偶在道德性情上俗不可耐或變化莫測或歇斯底裡,那就不用問他們是否知心,是否恩愛,他們連最低限度的共同生活恐怕也無法得到,家中終日不是硝煙瀰漫,就是冷寂孤清。
共同生活的最低忍受度是相互理解,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就猜到對方想說什麼話,想做什麼事,未免神乎其神,但起碼要知道對方在想什麼,他的即刻心意是什麼。才女朱淑真的丈夫將她傾力之作用以燒熱爐灶,可以想見朱才女的精神世界是完全游離於日常生活之外的,就算他們這一生執子之手與子揩老,嚴格意義上的幸福還是有待她的虛構。
現在的離婚率與日俱增,是現代人對婚姻視如兒戲,還是現代人對情感需求更加全面?魯迅和許廣平,蔡鍔和小鳳仙,都不是原配。朱安夫人可謂一位賢妻良母,可惜她是一個白丁,而魯迅,不僅是一個文人,還堪稱鴻儒。
文人的情感往往都豐富細膩,處在那樣的年代,他心底的那份痛苦,是朱安夫人永遠都無法觸及的,魯迅雖有妻室,但在情感上卻是形單影隻,這種需求只能在許廣平那樣的女子身上才能找到。魯迅拋棄了糟糠之妻,在道義上是說不過去,但在情感上,我不忍苛責,因為他和朱安的結合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古語有云:竹門對竹門,木門對木門。愛情雖然沒有門第之見,但愛是盲目的,生活卻不能完全沒有理性。相愛容易相處難,一矢中的。沒有旗鼓相當的教養,學識,生活環境和經歷,很難開啟對方心底最隱蔽的那扇門,又如何做到心心相印?
中國人對待離婚,往往古板、保守,所謂勸和不勸離,稀裡糊塗,得過且過。白丁和白丁,鴻儒和鴻儒,也會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在婚姻沒到盡頭的時候,要珍惜,要補救,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同枕眠,兩個人在千萬年的時光裡,在千萬個地點的可能中,於茫茫人海中相識相知並結合了,是來之不易的緣分。
白丁和白丁,鴻儒和鴻儒,可修復性絕對佳於白丁配鴻儒。雞同鴨講,連溝通都有問題,罔論其它?如果雞非要和鴨分開過,人們是不是該持寬容點的態度?單方面強調責任,良知,而讓一個人在毫無質量的婚姻裡痛苦終老,實在是件很殘忍的事啊。
白丁配鴻儒的悲劇中,白丁和鴻儒都是受傷害者,沒有孰對孰錯的分別,因為在他們結合的那一刻起,就已經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