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風韻的個性化是「易安體」的第三個突出特徵。清代文壇盟主王士禎曾云:「婉約以易安為宗,豪放惟幼安稱首」,把李清照推為婉約派的傑出代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也說易安「抗軼周(邦彥)、柳(永)」,沈曾植說她「氣調極類少遊」,都指出了李清照詞風格婉約的特點。但是,他們只是看到了易安詞的風貌,並未指出其獨特的個性。
首先,易安詞的風格是多樣的。婉約只是她的基本風格、主導風格。同時,她也有著名的豪放之篇,如《漁家傲·天接雲濤連曉霧》,全詞以記夢仙遊為線索,突出描寫了與天帝的對話,抒情述志,瑰麗神奇,豪邁奔放,充滿了浪漫主義的色彩,前人以為此篇「絕似蘇(軾)辛(棄疾)」。儘管在李清照傳世的詞作中,這類篇章並不多見,但已足以說明李氏亦有豪放之筆。
其次,易安婉約風格的作品,也有不同的風調。如前期表現少女生活的篇章,格調歡快活潑,富有生趣,表現了少女的天然情態,上面言及的《點絳唇·蹴罷鞦韆》、《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等,都很典型。
表現夫妻生活的則筆調輕鬆,風趣橫生,《減字木蘭花·賣花擔上》通過買花心理的描述,在表現新婚甜蜜的同時,也透露了俏皮的性格,令人回味不絕。其抒寫離別相思的作品,則大都委婉含蓄,熱烈執著。後期詞作格調則變為悽苦沉鬱。
複次,同其他婉約派作家相比,易安詞的個性化色彩更為明顯和突出。柔美是婉約派的共同特點。但不同的作家,有不同的表現。柳永多發露淺俚,市民意識十足;周邦彥渾厚典雅,文人色彩濃厚;秦觀細膩婉麗,而「格力失之弱」。
李清照則揚長避短,把女性的柔情美、詩人的理想美和性格的陽剛美融為一體,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個性:婉中見直,柔中有剛。同樣是寫送別: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咽。——柳永《雨霖鈴》
「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秦觀《滿庭芳》
「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李清照《一剪梅》
柳詞婉中帶露,秦詞婉中有柔,李詞則婉中見直。柳永詞和易安詞都有「直」而坦率的特點,但柳詞直而淺俚,李詞直而文雅。如同是寫相思,柳永說:「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易安雲「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二者的差異是很明顯的。
被前人譽為「幽細悽清,聲情雙絕」的《醉花陰》,是詞人向丈夫傾吐重陽佳節深切思念之情的名篇,上片寫白晝、夜間的孤獨難熬,下片追憶從前夫妻同賞秋菊,而以「人比黃花瘦」作結,傳達了自己因刻骨鏤心思念而面容憔悴的情形。全詞無一字一句言及思念,而思念之深切又充溢字裡行間。可謂語言委婉含蓄,「無一字不秀雅」,而意思卻真率明白,「令人再三吟咀而有餘味」。
李清照這種情感直率,表達含蓄,婉中有直,柔中有剛的藝術風韻,與她本人那種豪爽開朗的個性氣質有著密切聯繫。故《菌閣瑣談》謂「易安倜儻,有丈夫氣,乃閨閣中之蘇、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