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伯苓的榮與辱(下)
智效民
1947年1月,美國加利福尼亞一所大學又授予張伯苓名譽法學博士學位。第二年,《另一個中國》在美國出版,胡適撰文介紹了南開的誕生經過。
文章結束時,胡適引用了張伯苓的一段話:「我對未來充滿希望。南開事業是無止境的,發展是無限的。讓我們拿出以往的勇氣和不屈不撓的精神,同心協力,使南開在建設祖國的事業中,成為重要的一員」。
這時,國內戰爭已經十分激烈,蔣介石請張伯苓出任考試院院長,他不好拒絕,隨即就任。但是,他在南京呆了不到半年時間,就飛往重慶養病。一年以後,南京國民政府遷至重慶,蔣介石多次動員張伯苓前往臺灣或美國,他以衰老多病謝絕蔣的好意。
北平易手以後,傅作義向周恩來反映張伯苓的情況,周便託人捎話勸張留下。
1950年5月,張伯苓從重慶返回天津時路過北京,在傅作義家逗留好幾個月。「之所以如此,是周恩來考慮到張伯苓即時返津,可能會遭到激進學生的鬥爭。」
事實果然如此,當張伯苓於9月中旬返回南開時,南開大學的「進步師生」對他並不歡迎。許多人認為他是戰犯,沒有按反革命分子去政府登記就已經是寬大處理了。
這時,張伯苓提出想到校園裡暫住一段時間,想見見自己的學生,但當局沒有任何反應。
這一年10月17日是南開46周年校慶,張伯苓很早就做好了參加校慶活動的準備。但是到了那一天,南開中學不允許他進校,南開大學也只是給了他一個普通觀眾的待遇。
從此以後,他變得沉默寡言、神情頹喪,經常呆坐在室內以手擊頭、嘆息不已。顯而易見,他的精神世界已經遭到毀滅性打擊。
經過一個悽涼而漫長的冬天,到了1951年2月23日,張伯苓與世長辭,享年75歲。他在前幾年立下的「為國家,為南開,當再努力十二年,至八十歲再退休」的誓言,也就成了泡影。
張伯苓去世以後,有幾件事非常蹊蹺:一是國內媒體的反應特別冷淡,即使是周恩來親臨弔唁,也沒有公開報導;二是直到張伯苓逝世之後44天,追悼會才正式舉行;三是在張伯苓身後,居然出現兩份遺囑。
據黃鈺生介紹,張校長是1951年2月14日中風的,當時已經「口角歪斜,不能說話了,但神智還清楚」。有人提議應該為校長寫一個遺囑,「比較起來,我和張校長最接近,在南開的時間也較久,所以大家推我起草。」
黃還說:「在伯苓先生逝世前三四天,我拿了遺囑草稿,讀給他聽,那時他雖然不能說話,但聽力還好,心裡也很清楚。我一段一段地念,他一段一段地表示同意;念完全篇之後,他挑大姆指,表示讚賞。」
黃鈺生在遺囑中以張伯苓的口吻對新政權予以高度評價,其中有「今日之人民政府為中國前所未有之廉潔的政府,其發展生產,友好蘇聯之政策,實為高瞻遠矚之政策。凡我同學,允宜竭盡所能,合群團結,為公為國,擁護人民政府,以建設富強康樂之新中國。無限光明遠景,餘將含笑九泉以待之」等話。
對於這份遺囑,周恩來在審讀時很不滿意。他說:「可惜少了兩句話,即張伯苓應表示悔過,向人民低頭。」這或許是追悼會遲遲不能召開的原因,也是悼詞中反覆強調的內容。
在上述遺囑之外,據說還有一個臺灣版遺囑。其落款日期是「中華民國四十年二月二十二日」,即張伯苓逝世的前一天。
黃鈺生認為這份遺囑是偽造的。他舉例說,其中有些駢體排比的句子,比如「惟始皇陰狠,秦廷終於覆亡;巢闖跳梁,沐猴寧能成事」云云,「不是張伯苓先生的口吻和筆調」。
當然,臺灣方面也不相信大陸版的遺囑是張的意願。有人說,當時張伯苓已經是「身為楚囚,失去個人行動與說話自由」了。
張伯苓走了,連同造就他的那個時代。後來,儘管南開的名字還在,校園還在,但是張伯苓對私立大學的理解,以及他創辦私立大學的精神,卻再也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