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近日,《詩刊》編輯部在為錯別字辯解事件中說,對於同義字,用古字而不用現代常用字,可以製造語言的陌生化。「陌生化」到底是什麼東西?今天,詩評媒推出特約評論員李儀的教學課件,讓廣大詩友認識「陌生化」,避免寫作中被誤導。
什麼才是「陌生化」?
李儀(詩評媒特約評論員)
不論寫詩還是進行散文寫作,在理論實踐上都會遇到陌生化的問題。特別是詩歌創作,許多人都會提到這個詞兒,而且大多是指詩歌語言的陌生化,好像不如此,寫不出好的詩歌。這話絕對了。
不論散文還是詩歌,技巧的實質是什麼?我覺得可以理解一下俄國文學批評家施克洛夫斯基的一段話,他是上個世紀初俄國形式主義的代言人,是現在國內很多人都推崇的「陌生化」也就是「務求新奇」的代表人物。他在1917年發表的《藝術即手法》中說:「藝術的技巧就是使對象陌生,使形式變得困難,增加感覺的難度和時間的強度,因為感覺過程就是審美目的,必須設法延長,藝術是體驗對象的藝術構成的一種方式,而對象本身並不重要。」朦朧詩派代表人物北島曾認真地將這段話抄錄於筆記本上,並在創作中實踐這種思想。
接著我說了自己的看法——
其實這些話並不全都是真理,特別是他忽視了審美對象的作用,而完全變成了技巧的宣洩。作為客體,審美對象和審美主體互為意義。還有,從審美的角度出發,形式和內容不可分離,他完全割裂了這兩者的關係,使審美的感覺過程變得虛無縹緲。現在有一些新銳散文就是受了這種影響,單純追求形式,變成了形式主義的奴隸。如果真的玩弄技巧,我看也是死路一條。但是儘管如此,這段話還是很重要,它透露了技巧的一些實質,起碼他是要「文學應以不尋常的新方法反映舊思想或世俗的經驗,而迫使讀者重新觀看世界。」
形式即藝術,要理解這句話,形式包括內容的組織構造和外在的語言表現。
下面,我們就再進一步談談陌生化理論及其在創作實踐中的意義。
首先,關於陌生化理論
俄國形式主義是指1915年至1930年之前在俄國盛行的一股文學批評思潮,由於受到正統理論批判以及其自身缺陷,這一思潮很快消亡。但是,作為俄國形式主義的核心概念,陌生化理論是對文學創作最重要的一個理論貢獻,至今仍對文學創作具有具有重要的意義,促進文學創作不斷向深入發展。
俄國形式主義有兩個理論基石,一個是施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理論,一個是雅克布森關於文學研究的對象是作品的「文學性」的見解,這兩個理論實際上是兩個方面一個指向,都是單純強調文學自身的特點,無視生活的基礎,割裂形式和內容的關係。比如施克洛夫斯基在《作為手法的藝術》中有這樣的話:「我的文學理論是研究文學的內部規律。如果用工廠的情況作比喻,那麼,我感興趣的就不是世界棉紗市場的行情,不是託拉斯的政策,而只是棉紗的支數及其紡織方。」在這裡,他提出的是「藝術獨立於生活」,單純的把作品的「文學性」作為文學的研究對象,也就是研究的是從作品到作品,連什麼寫作背景和作者的基本情況都不屑一顧。
另外,我還認為陌生化只限於操作上的理論,沒有真正說明文學的真相。因為施克洛夫斯基認為,文學絕對不是對生活的模仿,而是生活的變形。「一件事物被感受若干次後感覺過程便開始進入無意識的『自動化』領域,這時候事物就會『枯萎』,也就是說引不起人們足夠的注意力。」他指出:只有不斷地追求「陌生化」,不斷地更新我們對人生和世界的陳舊感覺,才能把人們從狹隘的日常關係的束縛下解放出來,採用「被人們創造性地扭曲並使之面目全非的獨特方式」來感受這個世界。人們平日熟視無睹的對象被作者強化、扭曲、顛倒、變形之後,熟悉的對象變得疏遠了,人們重新獲得新奇的感受與強烈的刺激,因而產生極大的閱讀快感。
但是,他還提出,「藝術的目的是提供對陌生事物的感覺」,對這句話我覺得還可商榷,因為這句話要說的是,藝術的目的是拉長審美感覺,也就是過程。對這一點我們可以議論一下。
我們都知道,藝術欣賞是一個審美過程,這個過程正常情況下要有三個階段,即準備階段、觀照階段和效應階段。請注意,這裡我說的是正常,當然還有非正常,就是沒有準備的審美經歷,比如在西北沙漠上坐車,昏昏沉沉的,突然車停了,你看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綠洲,樓臺亭閣,流水潺潺,這就很突然,但是你受到了震動,真美啊,為此你感慨不已,從而對西北地區有了新的認識,這就是審美效應。還比如在馬路上,一扭頭,突然看見一個美女,令你驚嘆,這也突然,因為你沒有準備,但這確實激發了你對美的認識。
因此,從接受美學的角度說,藝術的目的就在於激發人們的情感,喚起人們心靈的律動。所以,不管是戲劇還是繪畫,不管是抒情還是敘事,不管是偵探還是愛情,不管是中國還是外國,藝術傳播的最後一個環節最重要,也就是他帶給受眾一種什麼樣的感受,是否對心靈有所觸動,讓你對生活有了新的理解,比如興奮,比如悲憫,比如受到某種啟示。
還需要指出,就是我國古代詩人也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說法,這在文學創作語言的認識上與陌生化理論說的是同一回事,可見人們在創作上對這種特性早就有所認識。
我這樣強調,當然不是否定這種理論,而是要有所揚棄,從形式技巧上認可這種理論。「藝術的技巧就是使對象陌生,使形式變得困難,增加感覺的難度和時間長度。」這是理論提出者的話。我們要記住的是:在文學創作中,應該要注意創造一種對事物的特別感覺,將本來熟悉的對象變得陌生,使讀者在欣賞過程中感受到藝術的新穎別致,經過一定的審美過程完成審美感受活動,這是藝術加工和處理必不可少的方法。
第二,要把陌生化理論放到創作實踐中來認識
陌生化理論的實際價值就在寫作實踐上,我們應該給以正確把握。
我覺得應該這樣認識:在文學創作中,陌生化體現的是一種特殊形式,即「一反常態」,以作者或人物似乎都未見過此事物,不得不以陌生的眼光如實地描寫它,以消除人們熟悉的「模式反應」,進而使讀者產生某種新奇感的構思和寫作方式。當然,它不能解釋整個文學作品,沒有體現陌生化特徵的作品太多了。
既然說陌生化就是「一反常態」,那麼我們就好理解了,比如變形誇張,比如舊的元素給以新的組合,所謂混搭,比如打破順序,等等,都屬於陌生化處理。比如帕蒂古麗那篇散文的「你」,採用了很少見的第二人稱;比如秋天到了,寫詩時不直接說,而是說「雨水截住了夏天」;比如街頭女鞋廣告中的那個超長的細鞋跟,和女模特紅得嚇人的唇膏,也是陌生化的手法。比如話劇的對話,京劇的念白,總是提著氣說,因為有舞臺,不如此不行,如果在臺上跟普通人說話一樣,那就不會產生效果。還有,有話不好好說,人家問路「東單市場哪走?」,正常是「過路口右拐。」你偏詩興大發,說:「在鞋跟敲響一地足音的地方。」這些都屬於陌生化的手法。這樣講,你們會笑起來,對嘍,這就是陌生化。
說白了,具體到寫作中,所謂陌生化的實質,就是作者將本來清晰的事物,人們習以為常的事物不直接說,而是從側面說,甚至設置懸念,埋下伏筆,從而引領讀者一步步的走進去,去揭開面紗,獲得意外收穫的寫作方法,從而使作品達到引人入勝的的特殊審美效果。在這當中,打破常規,出其不意,使得文章不平庸呆板,充滿活力是關鍵。實踐證明,「陌生化」運用得越成功,就越能喚醒讀者的感受。
李 儀:天津作協會員,散文家,詩評人,有散文自選集《在西北行走》和散文教學課件精選《李儀·聊散文》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