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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拙棘
本號原創
編輯:吳偉
一切老生常談往往都是很有道理的,但它們多半只適用於某些語境。要能真正掌握這些大道理,就必須擁有語境敏感性,而非鐵憨憨似的只會機械套用大道理。
「就事論事」便屬於這類大道理。與之相對的是「就人論事」,即不去具體分析事情本身,而是根據對相關人物的「成見」推導出對事情的評判,比如「這文章是拙棘寫的,肯定狗屁不通」便是典型的就人論事、以人廢言。就事論事被認為是正確的論事之道,並且常常作為勸誡被提出,因為人們往往(在需要就事論事的時候)做不到就事論事。
之前拙棘寫過一篇狗屁不通的文章,題為《「不是蠢就是壞!」》,文章的大致意思是,就人論事可以分為兩種:虛偽論證和愚蠢論證,亦即通過訴諸某人的虛偽或愚蠢來否定他的觀點的正確性或重要性。拙棘認為,其實這類就人論事的判斷方法具有極大的合理性,因為客觀上,我們無法每時每事都作具體分析,在大部分——絕大部分!——時候,我們都是根據「成見」來行動的,並且這些「成見」往往有根有據,是很合理的。
我們可以回想下日常生活中的各種情形:如果某個觀點是一個立場左右搖擺的投機分子說的,我們大概就不會認真對待這一觀點了;紅燈停,綠燈行,這不需要什麼具體理由,紅燈、綠燈是權威性指令,我們自覺不自覺地服從這套指令;醫生說要吃這藥,我就吃這藥,如果是我老公讓我吃這藥,那我很可能會追問一句「為什麼」……
總之,限於我們的信息處理能力和所需處理的信息之間的不對等,我們無法每時每事作就事論事的具體分析,同時,「成見」具有極大的合理性,在大部分時候,根據「成見」行動是很保險的,因為這些「成見」是經驗的結晶,是從反覆的就事論事中提煉出來的。(我們也許可以給「成見」換個名字——常識、常理、權威觀點,等等——這樣聽起來是不是舒服點了?)綜合這兩項理由,不就事論事可以極大地降低我們的思考成本,使我們理性地應對繁複的生活——什麼事情都深入思考一番是愚蠢的表現,意味著分不清輕重緩急,無法正確估算各種判斷的效力值,進而不會恰當分配自己的精力。
我們的每一次具體分析都依賴於一系列背景知識。當我思考蹦極時要用什麼材料的繩子捆綁自己才能保證不被摔死時,我預設了人體的脆弱性、地心引力的存在,我不會去反思這些更為根本的理由,它們是理所當然、顯而易見的前提。
比就事論事和就人論事這一區分更為根本的是這樣一組區分:藉助具體分析作出判斷和藉助「成見」作出判斷,我們可以稱之為「一階判斷」和「二階判斷」。這裡所謂的「成見」,就是一系列被預設為正確的觀點。我們的每一次具體思考都在是在特定觀念體系內進行的,在絕大部分時候,我們「可以」(但很可能不會、不必)就事論事;有些時候,我們可能會、必須要質疑作為前提的「成見」。總之,「就人論事」只是二階判斷中的一個子類型,即藉助對特定人物的「成見」得出判斷。
(「不是蠢就是壞」這一判斷所傳達的信息頗為複雜,其完整的論證結構大致如下:某事情的對錯是顯而易見的(我們隨便一個例子:銀河帝國是邪惡的);既然銀河帝國的邪惡如此確鑿,那麼支持銀河帝國的人不是蠢就是壞;我們不必認真對待不是蠢就是壞的人的觀點。因此,「不是蠢就是壞」其實是在重申自己的既定判斷,同時以一種訴諸動機、智力水平的外在說明勾銷了反方觀點的可靠性,並對其道德和智力水平進行羞辱。)
不難看出,「成見」和具體分析是相互塑造的:我、我們、歷史長河中的無數人根據一系列具體判斷慢慢形成了某些「成見」,這些「成見」引導我們直接對事情作出判斷,或引導我們在作具體分析時自覺不自覺地形成這種猜測而非那種猜測,從而影響我們的思考方向,有時甚至使我們陷入思維盲區而不自知;具體分析則可能會反過來挑戰「成見」、修正「成見」。
最為困難的一個問題是,如何判斷應該在什麼時候訴諸「成見」,在什麼時候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這種判斷力幾乎是難以言傳的,沒有什麼具體的判斷規則、公式化的答案、套路化的技巧可套用。
不過,我們確實可以在日常生活中提高自己的判斷力,比如形成反思習慣,從而更為清晰全面地了解自己有哪些「成見」,這些「成見」是怎麼來的,它們是否經得起/是否還經得起推敲;讀書閱人的面寬廣些,從而使自己的觀念體系有更強的消化力,而非只能吸收一兩種觀念養料,從而思維盲區太大;在不那麼急迫、不急於作出判斷的時候努力考慮下自己厭惡、鄙視的觀點,從而提高給「成見」糾錯的可能性;永遠警惕自己是否陷入了情緒化和自欺而不自知——情緒化和自欺的結合可以營造出理性思考的外表;等等等等。
總之,我們需要的絕不是完全以就事論事來取代就「成見」論事,真正理想的狀態是「成見」和具體分析形成健康的互動關係,在該就事論事的時候具體分析,在不必就事論事的時候訴諸「成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