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鄭燮在《新竹》中寫道:「新竹高於舊竹枝,全憑老乾為扶持。」這句話既表達了希望後輩人能夠青出於藍的希望,又體現了一個亙古不變的真理,那就是傳承的重要性。牛頓也曾經說過,自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夠取得舉世矚目的成就。正是因為人們有了傳承,能夠完全繼承前人的經驗和成果,後來人才能夠在此基礎上不斷發展。
無論任何學科、任何生活技巧都是這樣的。但是傳承也是一個不斷推陳出新的過程,由於缺乏新鮮血液的注入,
有些技藝在發明多年後已經失傳,有些傳承到現在的技藝也有了衰頹之象,這些都令人扼腕嘆息
▲傳統手工藝匠人正在製作陶胚
這種現象不僅僅發生在我們國家,全世界範圍內為了快速發展、經濟繁榮,不斷推出新技術,一些有底蘊的傳統技藝漸漸失去傳承的情況都很普遍。
因此在2003年10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第23屆大會上通過了《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該公約於2006年4月正式生效,目前其締約國已經達到了178個。
我國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大國,非遺種類有41項,僅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就已經近千項,各省市級非遺更是不計其數
在這些非物質文化中,各種各樣的刺繡技法佔了相當的比重。
繡是我國特有的一種手工製作技術,古時因交通不便,各個地方都發展出了屬於自己的刺繡技術。《史記》中就有:「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的記載,表明在漢代時就有了比較發達的刺繡技術。
在刺繡發展的過程中,一些有特色的刺繡技術被公推出來,成為古時貢品的首選,其中又以蘇繡、粵繡、蜀繡和湘繡這四大名繡為代表
。這些有名氣的刺繡技術如今還不至於到傳承無人的程度,但一些地方刺繡技術,或者比較小眾的刺繡技術,已經岌岌可危。
張先松老先生,多年來就一直苦難於漢繡的傳承
。作為漢繡傳承人,他為漢繡付出了自己一生的時間和心血,但他作為漢繡大師的弟子,一直沒有收到自己的弟子,眼看漢繡技藝即將斷絕在自己手上,老人十分著急。
為此,他甚至從自己不多的退休金中專門拿出來一部分用於尋找和培養繼承人
。相比於刺繡技術盛行,許多人求上門來拜師的盛況,如今漢繡的境遇十分令人唏噓。
漢繡是一種湖北省的民間傳統美術,2008年就被列入了我國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中。漢繡是楚繡的發展
,在春秋戰國時期,楚國的絲織業足以代表當時我國絲織工藝品的最高水平,屈原就在《楚辭》中感嘆:「被紋服纖,麗而不奇些」。
在漢代以前,這種在各種絲織品上都有刺繡的情況,除了楚國外的其他地方是很難看到的。漢繡作為楚繡的發展,其同樣以配色濃豔,色彩效果強烈為特徵。
受到五行色的影響,它始終堅持著以木青、火赤、土黃、水黑、金白為主的配色,其中又以紅黑兩色為主。
漢繡始於漢代,在明清時期受歡迎程度逐漸提升,在清末時達到了鼎盛
。據《湖北民俗志》記載,明清時楚地(現湖北省)的官賈、優伶喜歡穿著漢繡;在清朝末年時,武昌、漢口等地有著繡花街的存在,有上萬名的繡花匠人。然而,在戰爭時期,特別是抗日戰爭時期,日軍侵佔武漢後繡花街就被毀掉了,漢繡技藝開始凋零。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漢繡被列入了「四舊」的行列,大批精美的繡品被直接燒毀,傳承人更是遭到了批鬥,漢繡幾乎遭到了滅頂之災
。80年代開始,漢繡得到了一定的恢復。現在的漢繡一改先前多繡小繡品、戲劇服裝的傳統,開始在帳簾、被子等上刺繡。然而其頹勢已經無法扭轉,如今只剩兩支主脈傳承。
張先松老先生能夠接觸漢繡也是出於機緣。
1941年,張先松出生於湖北省荊州市的一個普通家庭,幼時家庭經濟狀況比較一般,他的玩具並不多,因而他開始自己動手製作一些小玩具。當時,他的心靈手巧已經得到了周圍小夥伴以及家長的一致認可。
▲張先松展示自己的手指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9歲的時候,某次張先松和幾個小夥伴在江邊玩耍時,不慎觸碰到了一個荒廢的炸彈,他的右手被炸傷,僅有大拇指和中指還是完整的,剩下的三個手指因為炸傷而不得不被截斷,或許這就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吧。
原本被盛讚心靈手巧的他,不甘心就這樣被廢掉雙手
,但是右手殘疾又是他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最後他選擇了刺繡,希望通過這種方式來幫助自己恢復動手能力
。1961年,20歲的張先松憑藉自己的天賦和誠意,成功拜在了漢繡大師李玉山門下,同年,他又拜入了張濟良門下學習漢劇戲裝製作。僅僅三年的時間,他就在漢繡上有了一定的成就。
張先松曾經說:「漢繡的顏色特別鮮豔,但針法特別樸實。」憑藉著自己的天分,已經一顆能耐得住性子的心,張先松很快就成為了別人眼中的漢繡大家。1955年時,他被湖北省政府授予工藝美術家稱號。
然而隨著方便快捷的機繡逐漸普及,手工繡品開始乏人問津,漢繡不僅沒有人前來拜師學習,連知道它的人也越來越少。
相比於機繡,手工漢繡不僅要花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其多樣的繡法、配色方式等也需要沉下心來不斷積累經驗才能真正掌握
然而長時間苦練刺繡的枯燥並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很多人認為,在有了機繡之後,手工刺繡作為一種落後的技術,應該被歷史淘汰了。然而這樣一門精細的手藝被機械化的、流程化的機器所替代,也是一件十分可惜的事情——
其中蘊含的文化如果被冰冷的機器替代,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這更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情。
漢繡瀕危的另一個原因就是戲劇的沒落。
曾經人們的娛樂方式比較貧乏,日常看戲劇就是很多人最重要也是最常見的娛樂活動了。然而隨著電視、手機等電子產品的普及,看戲劇的人越來越少,唱戲的人也越來越少。
對於漢繡來說,曾經最主要的收入來源之一就是繡戲服,現在戲劇沒落了,定製戲服的人越來越少,收入也就大大減少了
。雖然在床單、被子、屏風上面刺繡也是一條不錯的出路,但需要的時間會比機繡長很多,成本也會比普通機繡高得多,因而很少有人選擇手工漢繡製品,哪怕手工製品會更精美、更獨特。
張先松本人也並不是沒有收過弟子,但是正因為漢繡的沒落,他親身經歷了同門的師兄弟、自己的弟子一個個離去另尋出路
。當初與他共同拜師學藝的共有師兄弟8人,如今只剩下他一個人還在堅守著漢繡技藝,其他人都在學習了一段時間後換一種方式去謀出路了。
▲武漢紡織大學校園景色
這樣一門成本高但收益少的手藝,在現在這個浮躁、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社會中生存的空間越來越小。
為了生計,也為了尋找傳承人,張先松曾經到武漢紡織大學任教,但是截至目前,他仍舊沒有找到合適的弟子傳承漢繡技法
目前,張先松老先生已經79歲了。這些年來,他為了漢繡文化的傳承作出了許多努力。例如
2014年底,他在沙市中山公園的松濤山莊中創辦了荊楚漢繡傳承園
,園內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幅高2米,寬1.1米的漢繡作品,它的名字叫做「麒麟現盛世」。
這幅巨幅作品是張先松和徒弟們花了一年多時間完成的。
這個漢繡傳承園中的所有用具都是張先松老先生家中搬來的。據老先生自己說,
他目前每個月有4000元的退休金,除了留下1000元自己花用,剩下的3000元都要投入到傳承園中
,向市民展示漢繡藝術,向年輕人傳承這種寶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張先松老先生目前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在漢繡的發源地保住這一古老的繡種。
雖然他現在有著七八個徒弟,但是自己求學時候的經歷讓他明白,徒弟隨時有可能為了謀生而離開,所以他尚沒有選定自己中意的傳承人
。張先松對於漢繡的執著,使他入選了2017年感動荊州年度人物。
老先生目前還用自己的退休金開了一個漢繡興趣班,每個月都會有很多有興趣的人前來學習,老先生免費教授所有人,也一視同仁地對待每一個來體驗和學習的人。但是真正能夠靜下心來學習的人寥寥無幾。他自己也知道,自身年事已高,可能已經沒有幾年的工作時間了。
他只希望接下來的這段時間,他都能夠奉獻給漢繡,能夠將漢繡技藝傳承下去。
張先松老先生所面臨的窘境,在我國大部分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身上都可以見到
《莊子》中說:「不以成敗論英雄」。面對非物質文化遺產,我們也不應該以能否產生收益作為其是否應當被傳承的標準。
這些非物質文化遺產在上千年的時光中蘊含的歷史與文化,同樣被納入了民族文化當中,成為民族底蘊的一部分,這是任何一個民族都不應該割捨的
。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國家在努力,傳承人們在努力,整個社會也應當為此而努力,不辜負這些遺產千年傳承下來的底蘊,也不辜負像張先松老先生這樣的人的執著堅守。
《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