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8日，雲南省保山市騰衝縣52所農村中小學校學生的近9萬冊《新華字典》因為盜版被「召回」，封存在騰衝縣特殊教育學校。本報記者 劉彬攝
2月26日，雲南省騰衝縣北海鄉盈河完小一年級學生在《新華字典》領取花名冊上按下手印。本報記者 劉彬攝
2011年6月，廣西壯族自治區崇左市龍州縣武德鄉科甲完小學生獲贈第11版平裝本《新華字典》後歡呼起來。資料圖片
3月28日，雲南省保山市騰衝縣北海中心小學一（1）班徐仕雲、盧俊芳等27名同學的《新華字典》被學校「召回」。除北海鄉之外，此次被「召回」的《新華字典》範圍涉及騰衝全縣包括特殊教育學校在內的52所學校，數量近9萬冊。
無獨有偶。3月29日，記者在雲南省臨滄市臨翔區教育局的一間大會議室裡看到：數包未開封的《新華字典》整整齊齊地碼放在兩面牆邊，有一人多高，會議桌下散落著幾箱已經發放給學生又被「召回」的《新華字典》，數量多達2.7萬餘冊。
徐仕雲等9萬多名騰衝縣中小學生使用了將近一個月的《新華字典》為啥被「召回」？臨翔區本該發給學生使用的《新華字典》又為啥躺在會議室？
【新聞背景】
騰衝地處中緬邊境，經濟算不上發達。家境談不上殷實的雲南省保山市騰衝縣北海中心小學一（1）班盧俊芳同學，今年新學期一開學就領到了國家配發的《新華字典》，欣喜不已。小小一本字典，讓她與全國近億名農村義務教育階段中小學生同時享受到了國家文化惠民工程帶來的福祉。
據了解，2012年底，教育部和財政部聯合下發通知，要求從2012年起將《新華字典》納入國家免費提供教科書範疇，由中央補助資金列支。在該項政策頒布之前，我國貴州、雲南、廣西、西藏、甘肅等多個欠發達地區數以萬計的孩子買不起字典，語文作業裡錯字、別字百出。2010年，在廣西崇左市龍州縣武德鄉科甲完小的一個班級裡，全班幾十個孩子使用的唯一一本《多功能學生詞典》是該班某學生哥哥畢業後留下的，全校老師也僅有一本公用的字典輔助教學。對於邊遠山區的孩子們來說，小字典成了大奢望。
近年來，不斷有社會各界、企事業單位伸出援助之手。每年兩會上，也有眾多代表委員提出議案提案，建議把學生必備的工具書《新華字典》納入國家免費提供教科書範疇。
幾經多方努力，2012年底孩子們的奢望變成了現實。然而，在雲南省保山市騰衝縣和臨滄市臨翔區，送到孩子手中的字典，竟是盜版書。
騰衝：招標採購中李代桃僵
騰衝縣北海鄉盈河完全小學一年級學生趙仁豪、許習濤和雙坡完小三年級的張玉花、邵維傑，怎麼也想不到，國家免費發放的《新華字典》被「召回」的原因是盜版。
2012年12月4日，雲南省教育廳和財政廳聯合下發了《關於下達2012年農村義務教育階段免費教科書補助資金的通知》，要求從新學期開始給1—9年級農村學生免費配發字典。隨後的一個月時間裡，騰衝縣教育局開始了緊鑼密鼓的籌備工作。先是委託騰衝縣錦業招標公司組織招標，後是與中標單位籤署供貨合同，一切旨在保證孩子們在春節過後的新學期人手一冊《新華字典》。
2013年1月28日，在騰衝縣監察局、縣政府採購辦、縣財政局、縣教育局等相關單位的全程參與下，騰衝縣教育局《新華字典》採購項目在具有教材發行資質的騰衝縣新華書店和縣郵政局之間開標，新華書店以投標總價1253265.70元負於郵政局989989.74元的投標總標價。2月5日，騰衝縣錦業招標公司向縣郵政局籤發了成交通知書。7日，縣郵政局持成交通知書與縣教育局籤訂了《新華字典》供貨合同，並交納了5萬元保證金，保證正版進貨。
然而，參與此次騰衝縣教育局《新華字典》採購項目競標並最終籤署供貨合同的騰衝縣郵政局，並非真正的合同履行者。經調查得知，1月9日，騰衝縣郵政局曾與騰衝縣天天印刷廠籤署協議，授權其全權代表自己參與教育局詢價採購《新華字典》一事，並為其提供參與競爭的相關資質證明。作為條件，雙方約定，天天印刷廠競標成功後需給付郵政局授權管理費3萬元。也就是說，郵政局以3萬元的價格將教材發行資質「賣」給了僅能印刷內部資料的小印刷廠。此後，天天印刷廠負責人楊繼澤搖身一變成了郵政局的代表，參加競標並最終以每冊10.98元的低價中標。即使全縣中小學生字典被「召回」之時，縣郵政局對於自己「中標」一事尚不知曉。
代理騰衝縣郵政局採購《新華字典》的楊繼澤為何能以每冊10.98元（相當於5.5折）的低價購得？經商務印書館和雲南省出版物鑑定委員會鑑定，發放到騰衝縣52所農村中小學學生手中的字典有74743本防偽水印和電子防偽標示與商務印書館正版《新華字典》不符，即盜版，其中包括發給聾啞學生的112冊。答案浮出水面：低於成本價購進的字典只可能是盜版。
據商務印書館有關負責人介紹，騰衝縣教育局採購的紙面精裝單色第11版《新華字典》定價19.90元，政府採購價14元，相當於7.0折。商務印書館向此次全國範圍內採購的省級新華書店供貨的折扣是5.8折，之後省店向下發往縣市州店。可以說，在《新華字典》的每一個正常編、印、發環節，都是微利再微利。該負責人補充說，全國範圍內發行《新華字典》通常要經過商務印書館特別授權，而商務印書館從未向騰衝縣郵政局以及最終字典的供貨者楊繼澤提供過《新華字典》代理授權書。這說明，騰衝縣教育局採購的字典來路不明。
人們不禁要問，國家賦予的資質怎麼能隨便「出借」？所應承擔的社會責任何在？對招投標行為不管不問的唯利是圖行為，將孩子們的受教育權利棄至何處？
此外，記者在採訪中了解到，縣教育局以每冊10.98元採購的《新華字典》，按照國家和雲南省的精神，是按照每本14元的標準追加補助的。對此，縣教育局相關負責人給予的答覆是想借《新華字典》採購項目有部分結餘，用於本縣其他教育事業的發展。初衷很美好，但國家規定，這部分專項資金專款用於購買《新華字典》，不得組織徵訂、採購教輔材料。政策在上傳下達之中走了樣。
臨翔：低價原則惹盜版是非
按照2012年12月4日雲南省教育廳和財政廳聯合下發的關於向農村義務教育階段學生配發《新華字典》的文件精神，春節過後，臨滄市臨翔區教育局也積極籌措，同樣希望中小學春季開學之前能把字典發到學生手裡。
2013年1月，臨翔區公共資源交易中心針對區教育局採購的《新華字典》項目，向多家圖書經營者發出邀請。隨後，臨翔區新華書店、臨滄希望圖書城、昆明新知集團有限公司臨滄分公司、北京國廣中閣圖書有限公司、北京華文書海圖書批發有限公司等5家圖書經銷商向臨翔區公共資源交易中心遞交了相關報價文件。其中，北京國廣中閣單冊報價14.85元，北京華文書海報價14.5元，臨翔區新華書店報價13.00元。最終，臨滄希望圖書城以12.40元最低價成為縣教育局採購商務印書館第11版《新華字典》的中標供應商，總數量24621冊，總價格305300元。
2月28日，根據眾評標人給出的意見，臨翔區教育局與臨滄希望圖書城籤署了商務印書館《新華字典》採購合同。合同約定總價款為305300元，數量24621冊，3月26日前向各項目學校交貨。隨後，區教育局與希望圖書城又籤署了一份補充協議，按照同樣單價，另外補充購買2462冊，金額30528.8元。兩份合同合計數量27083冊，總金額335828.8元。
據臨滄希望圖書城法定代表人祁學翠介紹，臨滄希望圖書城得知中標後，馬上開始多方湊集貨源，隨後從昆明供貨商王春林處以每冊10.945元價格購得27083冊《新華字典》，並第一時間向臨翔區教育局和部分中小學校供貨。與騰衝縣天天印刷廠楊繼澤供貨的《新華字典》如出一轍，臨滄希望圖書城供貨的《新華字典》經商務印書館和雲南省出版物鑑定委員會鑑定，全部屬於盜版。
記者在調查中了解到，此次臨翔區採購《新華字典》詢價清單注釋第5項載明：評標辦法為最低評標價法，也就是要求在全部滿足採購項目清單的各項技術參數、規格等實質性前提下，以最低報價的投標單位為中標單位。記者在區教育局敬開勇、臨翔區紀委朱新友等人的評標意見表中看到，眾評標人都不約而同地記錄著「臨滄希望圖書城報價最低」。區級政府採購詢價清單注釋第6項載明：中標服務費按中標價的0.4%收取。據粗略計算，即使加上本不該收取的中標服務費，總金額仍然不足國家按照24621名學生人數撥付的344700元。對於其中差額，尚有待進一步調查與核實。
此外，記者在採訪中獲悉，對於發放到學生手中的《新華字典》是否正版，騰衝縣和臨翔區兩地教育局都無從辨別。臨翔區教育局局長杞忠和區政務服務管理局局長李本萍均坦言，因為條件所限而缺乏辨別能力和鑑定條件，對於採購到的盜版字典表示遺憾。然而，正是這種疏於管理，讓不法分子有了可乘之機。
全國「掃黃打非」辦公室負責人明確表示，將此案列為掛牌督辦案件進行徹查徹辦，依法依紀嚴懲相關責任人。同時，希望各地教育部門進一步規範政府採購工作，防止給製售盜版的不法分子以可乘之機，儘早向學生發放正版《新華字典》，確保將這一文化惠民工程落到實處。
截至記者發稿時，騰衝縣天天印刷廠楊繼澤因涉嫌侵犯商務印書館《新華字典》著作權已被警方刑事拘留，騰衝縣和臨翔區涉案盜版《新華字典》均已被兩地公安機關封存，兩起案件正在進一步審理中。(本報記者 劉 彬)
【記者手記】
此次向全國範圍內1—9年級農村義務教育階段學生免費配發的《新華字典》，全國統一採購價為14元，是教育部和財政部在充分考慮了出版、印刷、發行等各環節成本的基礎上，給出的合理價格，並且經過認真論證。對於國家制定政府採購價，並且有專項資金保障的小字典，個別地區其實根本不必苦心採取招投標、詢價等方式。畢竟，疏於監督管理的招投標只能招致各方的利益觸角肆意蔓延，同時也給盜版滋生提供溫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