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軍、吳澤映
2018-07-12 13:58 來源:澎湃新聞
作為「現代化進程:民族主義在全球的傳播」系列的第三講,6月29日下午,裡亞·格林菲爾德(Liah Greenfeld)教授在中央民族大學知行堂進行了題為「民族主義的全球化及其在中國的傳播」的講座,主要圍繞在東西文明差異背景下民族主義在日本、中國的傳播展開。本場講座由中央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副院長王軍教授主持。
裡亞·格林菲爾德「現代化進程:民族主義在全球的傳播」系列的第三講「民族主義的全球化及其在中國的傳播」。首先,從民族主義的傳播看,它涵蓋了文明內傳播和跨文明傳播。民族主義在16世紀的英國誕生,先是在一神論的文明內傳播。格林菲爾德教授認為,目前世界存在三大文明:中國文明、印度文明和一神論文明 (即所謂的「西方」文明)。她提出,人類社會有不同層次的文化:個人層次的文化體現為個體的思維模式和行為舉止;國家層次的主要文化表現形式便是民族主義;在民族主義之上的文化層次則是文明。格林菲爾德教授將文明定義為一種持久的、自給自足的、能夠自我繁衍的、由多重文化層次組成的文化現象。文明有不被其他文明吞沒的抵制力。但低於文明層次的文化現象(如民族主義)進行跨文明傳播時,該文化現象將受文明的影響,產生與具體文明相對應的文化現象。比如,當民族主義從西方傳播到日本時,民族主義並沒有讓日本實現民族成員內部的實際的平等。也就是說,在西方社會裡極其重要的個體民族成員之間平等概念在深受儒家文明影響的日本社會並沒有被重視和實現。相反,尊崇集體主義的日本更強調整個日本民族與其他民族國家在國際上的平等。因此,日本在受民族主義思潮影響後便極具國際競爭力。日本人在翻譯英文「competition」一詞,便用了本意為賽跑和爭奪的兩個漢字 「競爭。」
歷史上,古羅馬帝國入侵巴勒斯坦地區,因為猶太人有成文基本法,即使流離失所,他們在羅馬統治下也沒有失去猶太教傳統。在猶太教基礎上衍生出的基督教和伊斯蘭教在本質上和猶太教一樣,都是「一神論」。這三大宗教的影響範圍很廣,使得受一神教文明影響的人口大約佔據全球人口的一半。格林菲爾德教授進一步指出,西方一神論文明與中印文明有著質的差異。一神論文明奉行對立論的邏輯模式(the logic of non-contradiction)。在此邏輯的影響下,民族主義在西方國家的傳播使西方民族國家極具競爭力,對他族有「羨恨交織」的情感 (resentiment),對外則實行侵略擴張。因中國文明固有與西方對立論完全不同的「事事無礙」的邏輯,格林菲爾德教授進一步提出假設,認為民族主義在中國的傳播將可能導致不同的結果。
為說明在中西文明下民族主義傳播的不同結果,格林菲爾德教授梳理了民族主義通過西方堅船利炮外輸到日本的過程及日本的反應。20世紀中期以前,「一神論」文明主要在西方傳播,唯一的例外就是日本。日本的民族主義與法國等西方國家的民族主義不同,它不是自願引入,而是「被輸出」的結果。不同於西方民族國家,日本並沒有產生對他族「羨恨交織」的情感。它雖然認為有必要向西方學習,但並不想成為西方。日本根本上是鄙視西方人的,認為西方人是野蠻人。1853年,美國黑船的入侵對日本民族意識的產生起了重要作用。正是與美國籤訂的不平等條約打破了日本閉關鎖國的狀態。從被侵略的教訓中,日本明白要學習西方的科學技術,甚至接受西方的民族主義思潮,使日本民族具有與西方民族國家一樣的競爭力。在民族主義驅使下,日本很快崛起,在先後打敗中國和俄羅斯後,雖最終與西方民族國家一樣走向對外殖民擴張的道路,但與中國一樣,日本在向西方學習的過程中都堅持了「中體西用」原則。
最後,格林菲爾德教授論述了民族主義在中國的傳播過程。她認為,中國的民族主義起源於1895中日戰爭的失敗帶來的屈辱。曾是中國藩屬國的日本的公然挑釁,讓中國喪失自尊,中國人被喚醒。而到日本留學的中國精英尤其感到屈辱。梁啓超等人便是在日本學習並接受民族主義等西方思潮,同時引進相關詞彙,將民族主義話語傳入中國。日本對民族主義的闡釋幾乎未經修改便被引進中國。因此,格林菲爾德教授認為,中國的民族主義可能和日本的民族主義類似:不強調民族內部成員個體之間的平等,而注重整個民族在國際上的威望。然而,民族主義在中國的傳播過程和日本不同。在國共內戰過程中,由毛澤東領導的中國共產黨獲得勝利,中國的民族主義事業之後便在共產主義的旗幟下展開。
民族主義改變了人們對世界的看法,讓每個人都感受到了尊嚴。但在20世紀初,中國民族主義事業的參與者主要是知識精英,佔人口多數的農民和其他廣大勞動人民的參與度很小。這很大程度上限制了民族主義在中國的廣泛傳播。這種情況直到20世紀70年代末才發生了根本變化。鄧小平的經濟改革在此起了決定作用,尤其是對商人的充分認可。它促使廣大人民通過參與經濟活動獲得了尊嚴的同時,為整個中華民族在國際獲取威望做出貢獻。民族主義因而在中國廣大群眾中得到傳播,中國的民族主義事業得到發展。在此基礎上,中國獲得了經濟等方面的矚目成就,進一步提高了國際威望。中國的崛起不意味著這中國將會像西方國家那樣選擇武力擴張,發展海外殖民地。在中國文明下,中國民族主義發展的結果將會和西方殖民擴張史有質的區別。隨著印度的日益壯大,世界的未來可能取決於中國和印度的關係。而中國和印度是否會將自己的價值理念強加於其他國家,這是一個開放性的存在不確定性的問題。
裡亞·格林菲爾德(Liah Greenfeld)教授與參與活動的部分學者與同學。王軍教授、楊須愛副教授等分別就「日本民族主義思想對中國產生重要影響的原因與局限」、「外來民族主義如何與內生理念互相適應」、「當前中國民族主義的未來走向」、「民族主義的傳播是否需要藉助其他意識形態」以及「民族主義與共產主義的關係」等問題與格林菲爾德教授進行了互動。格林菲爾德教授細緻地對上述問題做出了精彩的解答。
王軍教授對此次講座進行了總結,指出格林菲爾德教授在前兩場講座的基礎上,呈現了一個新的視角,即民族主義與文明的關聯性,從而在文明自覺與民族主義傳播之間形成了對話。另外,他指出,與諸多學者將民族主義空虛化、符號化不同,格林菲爾德教授的新穎之處在於,她將民族主義本質化了(用民族主義與現代性相互定義),某種程度上甚至是本質主義化了——即間接認為民族主義是現代意識形態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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