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以前,我帶高三畢業班。有段時間,總是發覺徒兒會在臨考前心猿意馬,整天魂不守舍地、捧著一卷快被揉成手紙的書來讀。當我從他那垃圾箱一般的位兜裡取出「手紙」時,才見到這本書的名字,叫做《盜墓筆記》。說實話,我也曾給學生講過不少詭異故事,但自己卻從不相信。於是,在我讀到這部書裡——一處名為「七星魯王墓」的墳冢時,發現作者給出的時代,竟然是先秦(春秋戰國)時期的魯國,而且還是什麼魯殤王之墓。這便令我大感驚奇,並乾脆把書撂下,不再讀了。(其實,小說就是小說,沒必要那麼較真。)
要說起「魯」這個地名,在中國歷史上,單是指山東省的西南部。而魯地的中心,就在今天的曲阜、鄒城、兗州一帶。先秦時期的魯地,能世代沿襲政權的,乃是周公旦嫡長子伯禽所建立的魯國。而這魯國,在周朝800多年的歷史上,地位極其顯要。他們的職責,就是替周天子管理祭祀,及收藏各種重要文獻的,屬於「天子近臣」。但再受榮寵,魯國貴族——也只能在周天子「一王獨尊」的體制之下擔任個公卿之職。而自伯禽算起,至前249年頃公時代發生的楚國滅魯為止,魯國的歷代國君們,都沒敢稱得起一個「王」字。這哪像春秋時代的楚吳越,或是戰國時期的七雄加中山——一語不合便是「王」,根本不把周王室看在眼裡。(要說起來,西周初期授地魯國,其目的——是周公動用自家的力量來監視齊國;而冊封齊國,則是為著對付東夷的「鳥人」們。結果,齊國一點點地將東夷的土地吞併,算是完成了周公遺願的第一步;而魯國最終未能監視得了大齊,反而被其身後窺視了多年的楚國,所一舉滅掉。幾千年後,考古工作者們,居然能在泰山之巔,發現精美絕倫的楚國器物。由此可以推測,「南蠻之邦」的楚國,於滅掉「禮儀之邦」的魯國後,竟然大言不慚、得意洋洋地跑到泰山祭天去了。)
由是可知,魯國的王爵國君,皆不可能出自先秦。如此說來,於曲阜大地上存在過的君王,其最早淵源,也必然是天下之主的名號——由「王」升為「皇帝」之後,再由皇帝分派自己的旁系子弟,冊封至各地為王。這在國史當中,應是西漢以後之事才對。而魯王的稱謂,最早出現於西漢,而最晚則來自太平天國運動時期,也就並不稀奇了。其中,得以生前仕魯、死後葬魯的,最為重要者,便是漢代魯王,與明代魯王了。而今,時隔千年的兩朝魯王墓葬品,都被集聚到了一起,並擺放在山東省博物館內,供後人憑弔。
要說起兩漢時期,被分封於山東省的各諸侯國,先後疊加起來,總數有32個之多。(有些是中斷過了的)。在此當中,西漢乃17國,東漢為14國,王莽的新朝還有1國。這裡面,便包括了——於魯國的故土上,曾經生活過的漢代魯王家族。當然,人家已經姓劉,而不再姓姬。由老劉家所開創的魯國,在其歷代君主死後,其屍骨,大都是被安葬在曲阜郊外的九龍山旁。目前的考古發現,探明的墓穴有5座;被發掘出來的,是其中的4座。
按說,在漢代的王侯級別陵墓裡,大都會掩埋身量不大的兵馬俑,以作為陪葬之用。但於漢代魯王的墳冢內,似乎還沒有見到過成組的大型俑群。在山東博物館的展廳中,與魯王墓葬規格相同的、且有兵馬俑組團出土的,是臨淄山王村的齊國俑坑。此前,我曾見到過的,還有收藏在國家博物館及陝西鹹陽博物館內的周勃、周亞夫父子(疑似)的兵馬俑群。這些兵馬俑,只有秦始皇陵兵馬俑規格的五分之一大小。(目前可知的漢代帝王陵寢內,所埋藏的車馬俑也不很大。)
位於山東曲阜九龍山一帶的漢魯王墓,埋葬了漢代十四個諸侯王中的十位,可謂是魯王們「陰魂聚首」的墳窩子。從這裡挖掘出不少文物珍品。或許,《盜墓筆記》中的原型們,也曾參與過相關的「考古發掘活動」。這漢代的魯王嫡系,最後又落腳於哪裡呢?
某日,我在教室內看自習。閒來無事,從學生們的書櫥裡,抽出一本《三國演義》來。一經翻閱,頓感驚奇:幽州太守劉焉,乃魯恭王以後。當黃巾軍侵擾之際,劉焉海榜招賢。結果,引來了幽州涿縣的劉關張。再查正史,發現有些不對:劉焉確實乃魯恭王以後,但他只擔任過冀州刺史和益州牧,這似乎又與幽州無幹。我倒是覺得,如果劉焉的轄區是在冀州,才有可能管得上涿縣。這是因為,漢代之幽州,根本就不涉及如今的京畿地區。劉焉之後,乃是劉璋,曾經割據過四川。最後由於其戰略失誤,導致進退失據,被迫讓位於入川的劉備。這,或許是對劉備有知遇之恩的劉焉,所不曾想到過的吧。
當大漢王朝,在歷經了400多年的滄桑,終於被填埋進歷史的長河中以後,時間亦過去了將近1100年。此時,如旭日般冉冉升起的大明帝國,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庶子分封。而這回受到分封的,是朱元璋所養育的26個男孩中——能夠長到成年、且非嫡長子的那24位皇子。其中,就有被分配到兗州府的魯王朱檀。得到分封的時候,這位排行第10的皇子,才剛出月窠。待到他「有志於學」的15歲,便被要求前往自己的封地,無旨意不得返京,甚至不得私自離開王府。出京前,作為父親的朱元璋,為自己所鍾愛的兒子,送上了一份沉甸甸的大禮。其實,即使明太祖啥也不送,魯西南這片物產豐腴的兗州之地,也足夠讓朱檀享受一生的。可惜,這位只有如今「初三」學生一樣大小的皇子,居然在其人生的「高中」段裡,徹底地沉淪下去了。猶如脫韁野馬般自由生活著的朱檀,因迷戀上道教,且大量服食丹藥,導致雙目失明,最終夭折。從少年才俊、「市三好」、「道德標兵」,一路淪為「癮君子」、失足青年,直至走上不歸路。此等天差地別地變化,讓身為其父的朱元璋大為懊惱。一怒以下,給死去的朱檀,追諡了個「魯荒王」的名號。
懊惱歸懊惱。兒子畢竟還是自己的。等朱元璋怒氣平復以後,又回想起這位英年早逝的十皇子——也曾有過的榮耀。而且,這也是自己所賜封於各地的諸子中,頭一個離世的。尋思到這兒,太祖開始為朱檀建造豪華墳塋。當然,這也是要樹立一個標準——畢竟自己的藩王兒子們,等到將死的時候,都要以此般規格來下葬。(既做到不僭越,又能體現皇家氣派。)在山博的展廳內,擺放著兩頂王冠。其中一頂,是太子與藩王專用的「九縫鹿皮皮弁」;另一頂,則為皇子們所戴的九旒冕。記得童年看連環畫,只要是個帝王,頭上總會戴著頂——能墜下小珠子的官帽。久而久之,我便有了個思維定勢——但凡有這種小珠子官帽的,必定就是皇上了。直到我瞧見眼前的這頂藩王九旒冕,才徹底顛覆了以往的認知。當然,藩王與天子之冕,在數量上還是很不同的。天子頭頂是十二旒冕,而他的皇子們,則只能是九旒冕。(九縷串珠子的線,每條線上是九顆珠子。)這「九旒冕」、「九縫皮弁」都是國內絕無僅有的明代藩王遺珍。而十二旒冕、十二縫的皮弁,就只能到萬曆皇帝的明定陵裡去找尋了。
在魯荒王的隨葬品中,有保存得十分完好的絲織品。例如,系在寬大衣物上的袍帶。這種大帶子,一般會耷拉到外衣的底邊。此種裝束,便被稱之為「紳」。「官紳」、「鄉紳」、「士紳」,都是由穿著這種袍帶垂下服裝的官宦儒生而來。
作為不爭氣的第一代明魯王——朱檀的子嗣們,朱元璋這位當爺爺的,還是很懂得疼愛的。據說朱檀的嫡長子,跟他爹生前的口碑截然相反。這位名叫朱肇輝的魯國二代王,在位時間長達五六十年,並且人品貴重,深得子民愛戴。最終,還享有79歲的壽數。此後,接班的魯王們,又經歷了8代11位,且大多都被安葬於朱檀父子的身邊。至最後一代魯王,正趕上明末亂世。其中1641年即位的朱以派,在兩年後自縊於清軍入關的亂局中;而末代魯王朱以海,則於1647年被鄭成功派人沉入了海底。這便是入葬山東的魯王們了,與「七星魯王墓」,又有何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