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穎寶
請善待每一位在電腦屏幕後面「釣魚」的朋友,他們是比Rapper更不壓抑天性的人。
在我的世界裡,只有犯困是永恆的。/圖蟲創意
「明天到底要設幾個鬧鐘!」
即便已經在職場打滾了X年,在這個問題上,我依舊沒能跟自己妥協。
晚上11點,表世界的我:「明天絕對能鬧鐘一響就起床!」
裡世界的我:「還是設3個鬧鐘吧。」
表世界的我:「完全沒必要!」
第二天7點,鬧鐘響;7點20分,呼嚕聲跌宕起伏;7點35分,廣州某棟小破樓的外牆,被一聲怒吼震掉了些石灰:「幹!又睡過了!」
這場關於我、床鋪與鬧鐘的三方拉鋸,每日重複上演,原因絕不是我想被炒魷魚,而是——
雙眼才剛睜開,新一輪的困意又襲來了。
父老鄉親們,放過我吧,我真的好睏!
犯困就像我愛你,
怎麼都戒不掉(嘔)
隨時犯困,一個描述「眼皮子打架、腦袋不停磕桌子」狀態的形容詞,以及人類經歷上千年進化後,殘存的、為數不多的特性。
但萬萬沒想到,它的存在感,卻在21世紀的第二個十年、在年輕人——這個本該對此免疫的群體的大腦內,達到巔峰。
如果世間萬物都遵守能量守恆定律,那「暈厥」也一定在規律之中。比如有人暈血,就會有人「暈書桌」「暈打卡機」……Whatever,暈一切與「正經幹活」有關的事物。
這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在辦公室、教室、圖書館、會議室等氛圍越嚴肅的場合,就越容易發現眼神迷離,甚至腦袋已經垂到胸前的年輕人了——這是由體內基因決定、無法藉助物理手段緩解的外部行為。
So,請善待每一位在電腦屏幕後面「釣魚」的朋友,他們是比Rapper更不壓抑天性的人。
也是比Rapper更real的人。
但在領導眼皮子底下打瞌睡,如同在槍林彈雨中行走,需要強大的精神信念支撐,光想想就覺得很累!
因此,在下班高峰期的地鐵、飯堂打菜窗口前的隊伍、周末的電影院等「非正經場合」裡,也隨處可見行動遲緩、半睡半醒的年輕人——他們需要眯一眯,補充上班睡覺時消耗的體力。
追求個性乃年輕人的自我修養,在以上場合犯困,只不過是大多數人的正常舉措。
豆瓣上,聚集了一群稀奇古怪的犯困人士。
他們之中,有的剛喝完咖啡,瞌睡蟲就立刻上腦,比吃安眠藥還管用;有的一到下雨天就想睡覺,九頭牛都沒法將他們從床上拉起來;有的一旦不說話,嘴巴就瘋狂打哈欠,導致「經常要沒話找話說」。
單就「喝完咖啡就犯困」豆瓣小組,就集結了36名「悲催人士」。/豆瓣小組截圖
然而,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並不是每個人,都享受這種對抗失眠困擾的先天技能。
在「覺友們」比賽誰睡得更久的歡聲笑語中,有人默默發布了一條信息:
「求喚醒服務。」
字裡行間,滿是無奈——
對整日無精打採的狀態感到厭煩,想改變、卻連原因都找不到。
「救救孩子吧。」/豆瓣小組截圖
或許,
這不是來自軀體的疲憊感
為什麼你會一邊「搏殺」、一邊犯困呢?
糊弄式的聊天,最讓人暴跳如雷的詞,除了「多喝熱水」外,就是「睡多點」了——
它有足夠的能量,讓對方把本想傾述的話語生生咽回去、用一個大白眼結束對話。
「睡」只是生理行為,但「隨時犯困」往往指向心理層面。
在綜藝《脫口秀大會》中,王建國講了這麼一段話:
「世界上所有的事,對我來說全是挑戰。每天早上起來,我都能感到有一個聲音在說,你準備好迎接新的一天了嗎?我沒法回答,因為我至少需要三天時間,去迎接一天(的生活)。」
這段言者無意、聽者有心的梗背後,是滿地被扎碎的心——「人間真實」「請把安在我家的攝像頭拿走」「我已經很努力地督促自己動起來了,但我真的很累」。
確實,每一天都要花上三倍的力氣去過,能不累嗎?
而這種累的背後,是自我強迫。
2009年,當時在武漢的打工者李昂,在接受人民論壇雜誌採訪時,用了「搏殺」去形容剛剛經歷的一段不分白天黑夜、漫長而焦灼的加班時光:
「必須清楚地知道,上司在意什麼事情、看重什麼工作;他要求緊急處理的事,一定要馬上去辦;被他否定掉的決議,即便你再喜歡也要就此打住。」
他要求自己一天24小時保持精神集中,因為「一不留神就可能前功盡棄」。
上班為啥累?還不是因為,幹的不是自己喜歡的活兒。
「要是不XX,就XX」句式,可以擴充為「拿不到年級前100名,你就考不上高中」「上不了大學,你的人生就完了」「30歲爬不上管理層,你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不管是70、80還是90後,都從小被灌輸相似的大道理。這一句一句,都是壓在年輕人肩上的重擔。
儘管壓根沒有人能搞明白,「別人這樣做成功了=你不這樣做就絕對不能成功」的倖存者偏差式邏輯,理論依據到底是什麼,但不妨礙信息接收的主體,也就是悲催的年輕人們,在長年累月中、將每一句話都轉化為自我強迫的「進取心」。
每一句「努力!」「奮鬥!」,又有多少是由心的呢?
然而,自我督促與自我強迫,是兩個永無交集的對立面,前者是主動往前奔跑,後者則是被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推著挪動。於是乎,來自內心世界戰役一觸即發——
表世界的自己:「今天上班很累,我要想看一場電影放鬆下。」
裡世界的自己:「看電影對職業發展毫無幫助。」
表世界的自己,一步三回頭地走進書房:「有道理。」
結果,書沒看進去幾頁,犯困的狀態卻出現得更加頻密。也難怪,兩個自我不停地交戰、不停地互相勸說對方,經歷都用在內耗和自我掙紮上,能不困嗎?
表世界的自己:「好累啊,根本不想看這本書。」
裡世界的自己:「不行,這對你有幫助。」
進取當然是好事,但請問,你此刻努力的方向,是自己決定的嗎?
「我想夠得更高」
可這讓我更緊張了
經常自我強迫的人,一部分也不清楚自己想幹嘛,只能被動地做迎合別人心情的事;另一部分是主動把別人的成功標準,照搬過來定義自己。
後者更為煎熬,並且這種狀態,不是簡單由長輩灌輸觀念導致的。
在北京某工地幹活的劉南,曾這樣描述與城市生活割裂後的農村人現況:
「我們不敢奢望房子、車子,但也想『富』起來——這常常使我心情焦慮。」
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於是一味地複製別人的目標。但這畢竟是別人通過衡量自身能力定下來的標準,他能達成,不代表你能達成。當眼睜睜看著別人過上「好日子」時,自我質疑、內耗就出現了——到底累不累啊?!
早前爆火的紀錄片《殺馬特我愛你》中提到,廣東東莞的石排鎮盤踞著無數小工廠,一度成為殺馬特聚集最多的地方。
這些把頭髮弄得五顏六色、穿著低腰破洞牛仔褲的小年輕們,對每日流水線式的工廠生活心懷不甘、渴望找到理想中的認同和尊重。
但這種「認同」與「尊重」,卻都來自城市——認為成功,就是融入城市、過上跟城市白領一樣的生活。
劉南和殺馬特們,都在努力掙脫舒適圈和熟悉的事物,只為觸及不一樣的圈層、取得別人認為的成功。然而,這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於是,自我內耗開始了——
當努力得不到回報,就開始質疑自己;越質疑,心理壓力越大;壓力越大,心就越累。最後,就只剩一具疲憊不堪、整日昏昏欲睡的身體了。
隨時犯困,大概是在心底裡牴觸所謂的成功標準,但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吧。
《殺馬特我愛你》劇照
這又何嘗不是天天高喊「追求精緻生活」的我們的縮影?
在社交網站上搜索「精緻」,彈出來的內容大庭相近——
每頓都吃沙拉減肥餐、周末坐在一線城市CBD的高樓裡喝咖啡、過著貓狗雙全的鏟屎生活……
在青年詩人「絲絨隕」的作品《發言人》中,有一段我很喜歡:在這個年代,我們借用一種相對一致的步伐行走。以同一副腔調講述同一個故事……承受同一次失敗。死於同一場漫長的災難。
對於生活,每個人本該有自己的詮釋,但我們卻硬要追求趨同的標準。
前些天,一個公眾號發起了「減少手機使用時間」的活動,參與的網友們紛紛截圖分享「屏幕使用時長統計」頁面。當看到自己的時長高於平均時,有人慌了:
「我竟然一天玩這麼多個小時手機,太可怕了!我的生活就是這樣被消磨掉的。」
其實,這N個小時的使用時間裡,有多少是給了工作、多少用於有效社交、多少花在娛樂消遣上,每個人都不一樣。比如我是媒體人,要天天追熱點,用在看新聞、微博和刷視頻的時間就很長,如果砍掉這些時間,會對工作造成影響。
生生砍掉玩手機這個為數不多的興趣,你就會快樂嗎?不會的,只會讓你喪失情緒宣洩的出口。
同樣的,如果只是因為別人的一句「頻繁看手機會降低生活質量」就生生卸載掉遊戲、購物軟體,導致情緒得不到宣洩,那你的生活質量難道就提高了嗎?
大概是不會的,而且會讓自己的精神更加、更加、更加緊繃——
「明天要比今天再少玩5分鐘,才算達成任務!」
偶爾犯困,是身體透支了;隨時犯困,卻是自己給自己找來的。
其實有很多東西,我們不必看得這麼重,就像在不開心時,明明吃一包薯片,心情瞬間就變好了,但犯賤的我們偏要對自己說:「會變胖哦!」
耳邊天天響起抬槓的聲音,能不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