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寧靜的上午,小編有幸和張怡微相約在上海市中心一隅,向她討教關於寫作的經驗與感悟。其實,這些年,除了忙著生產作品,張怡微也熱心寫作教育事業。
應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之邀,她參加了教授青少年學生寫作的活動,去到全國不少地方,為小學、初中、高中,乃至大學的學生開設講座,面授機宜。
對於如今的學生來說,奧數、英語的重要性或許遠遠大於語文,但不容置疑的是,中文寫作是相伴一生的學科,即便離開學校,也是須臾不離身的謀生技能。
雖然中文是母語,但是真的能寫得一手好文章的人其實並不多;學生之中,見到作文就發憷的亦不在少數。語文成績比不上英文,中文作文不如英文作文寫得溜,不少學生都有類似的感受。
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了這個現象?學生在作文訓練中存在什麼樣的誤區呢?對此,張怡微有話要說。
小編:不少學生一看到作文就頭痛,這似乎是一個延續多年的問題,你覺得癥結在哪裡?
張怡微:我走了不少學校,發現很多孩子的作文把握不好結構,就是我們常說的起承轉合,而是像無軌電車那樣開下去,這一段寫完,不知道下一段要寫什麼。
有意思的是,在託福、雅思等考試中,學生對英文作文的格式都很清楚,也了解迎合考試的方法,雖然文章不一定出彩,但是基本的分數不難拿到。
這就提示我們,是不是訓練語文作文的路子不太對。語文作為母語,往往被寄予厚望,但事實上,中學語文的培養目標不是專業作家,因此作文考查的不是文採,而是思路、觀點和表達的準確性,也就是駕馭文字的能力。
我舉個例子,從火場跑出來兩個人,一個人驚慌失措,只會尖叫,而另一個人用三句話講清楚事發地點、可能原因、還有多少被困人員,這就是語言能力的高下,是要通過訓練,加以準確運用,在關鍵時候調度出來的。
再比如我們每個人都會遇到的辭職信、分手信、請假條之類的寫作,都有固定的格式,這就是語文對大部分人的考查目標,至於文學性,則是更高層級的東西了。
小編:按照你的說法,寫作是可以訓練的,那麼有哪些行之有效的訓練方法呢?
張怡微: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而學生的作文卻是可以訓練的,尤其是文章的結構,是需要背誦和模仿的。
以我個人經歷來說,我從小被父母要求學習鋼琴和毛筆字,現在回想起來,就是從模仿起步的。
我學鋼琴的第一個模仿對象是夜校老師,在寫字中則是臨帖的環節;一段時間以後,老師把譜子和字帖抽離,讓我嘗試脫稿,漸漸地,我發現沒有琴譜和字帖,我照樣能夠自如地發揮;再之後,老師鼓勵我多聽、多看,尤其是到現場聽音樂會、看展覽,仔細揣摩哪裡換氣好聽、為什麼在此處轉換筆鋒、如何處理筆順等,在潛移默化之中,我逐漸獲得要領。
寫作也是同樣的道理。在臺灣,中文基礎教育重視對原典的閱讀,但是林語堂、董橋、梁實秋等名家的文章通常很長,因而往往刪減一部分,把留下的文本納入課文或作為考題。
我發現,那些被刪減的文字大多是沒什麼大用的,經過淘汰而保留下來的部分則呈現出四平八穩的整齊結構。
對於不了解如何謀篇布局的學生而言,只要對這樣的經典架構進行模仿即可,基本上就是一個故事一個道理,照此結構寫作,老師可以在閱卷的時候一目了然。
小編:記憶是模仿的前提,但有不少人反對死記硬背,你怎麼看?
張怡微:我覺得記憶是要練習的,而且越早越好。
我在看書的時候,一直保持剪報和摘抄的習慣,最初是好詞好句,現在則是對著文獻做摘要,把有用的東西抄下來,堅持手抄,同時標記下頁碼、出版社和版次。
與此相比,現代人越來越依賴於便捷的記錄方法,如手機便籤等,其實這是不利於記憶的,因為記憶力和其他能力一樣,越不練習越差。
而且記憶靠的是童子功。舉個例子,我小的時候,媽媽總是在家裡放滬劇,我雖然聽不懂,但是多年以後,發現自己養成了「特異功能」,只要聽到曲目和唱詞,就能記下來,因為這就是我童年的聲音。
所以,我也建議家長多帶孩子去現場聽音樂會、看展覽,孩子可能記不住,但是耳濡目染之後,一定會存有感覺。
小編:那麼,模仿的對象該如何選擇呢?
張怡微:模仿其實就是多看和要求類型相同的文章。比如,作文考試一般要求的是千字文,那麼在時間有限的情況下,平時就著重閱讀千字左右長度的文章,掌握千字文的寫法,這是最切實有效的模仿。
同樣的,如果對文學寫作有興趣的同學,除了多看經典作品,也可以採用這樣的方法,盯著一定長度的文章,有的放矢地模仿其寫作結構,通常練個十篇下來,就領悟其中的要點了。
小編:閱讀是寫作的基礎,現在的孩子可以選擇的書目太多了,不知道如何下手,對此,你有什麼建議?
張怡微:在我看來,除了文學專業的學生,大部分人的語文教育在高中階段就完成了。
一般的文學作品和名人名家,課本和考卷裡都有涉及,從這個角度來說,我覺得不一定要看很多課外書,實際上學生也沒有那麼多時間抱著原著啃,所以把課內的範文精讀、讀好就行了,這正是接觸文學的捷徑。
臺灣教材包含不少名家作品的刪減版,大陸的教材也是一樣的,學生可以把文章改動前的原文找出來對比,多動動腦筋,哪裡做了改動?為什麼這麼改?差別在哪裡?事實上這也是我們做文學研究的方法。
我在之前提到,學生寫作文的一大弊病是缺乏邏輯,思維跳躍,上下文寫的不是同一件事,這就要求他們養成用一個故事講一個道理的寫作意識,因為對於一個故事多個道理的寫法,大部分人是做不到的,只是思路混亂的表現。
在這方面,我推薦學生讀短篇小說,究其原因,寫作文其實就是講故事,短篇故事促使他們更快地掌握文章的結構層次和謀篇布局,有助於訓練他們用一個故事講一個道理的能力。
比如《呂氏春秋》裡面的成語故事就是很好的讀本,不妨讓孩子用白話文把成語背後的故事和由此得出的道理複述出來,就形成了一篇完整的作文。
對於學有餘力或者對文學感興趣的學生,我建議他們挑選經過時間檢驗的東西進行閱讀,起碼100年以上,哪怕古代通俗小說也比現在大部分流行讀物要更有價值。
在讀書的同時,也可以適當地背誦經典篇章,就像我前面說的,記憶靠的是童子功,錯過了黃金年紀,很多東西只可能無限接近,不會覺得它是自己的一部分,烙印在大腦中了。
小編:現在的孩子生活在城市水泥森林,課業壓力大,生活單調乏味,有人覺得這些因素限制了孩子的思維,使得其寫作題材千篇一律,沒有真情實感。對這一現象,你有什麼解決辦法嗎?
張怡微:真正的生活一定是和人有關的,尤其在上海這樣一個人口聚集的大都市,因此,學生缺少的不是生活,而是對寫作題材的發掘能力。
一個行之有效的辦法是嘗試逆向思維,學生在寫作的時候不要總是以我的角度出發,比如我第一次幹嘛、我生病了媽媽怎麼照顧我,而是可以換位思考,從他人的角度思考問題,比如爺爺奶奶第一次用智慧型手機是怎麼樣的情景,等等。
簡而言之,對於一件被眾人說爛了的事情,可以反過來講,就又有新意了。
小編:你提到的換位思考,其實是一種思維的品質。在寫作中,手法和結構容易被模仿,而思想卻很難得。
讀你的文章,總是可以發現對於人情的思考,有一些簡直不敢相信是出於一個不到30歲的人之手,那麼你認為作為學生,怎樣才能達到文章有思想性?
張怡微: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感情表達方式,我的文章裡面寫人情,重點表現人的兩難,不斷地衰老,並與歲月妥協。因此,我覺得學生的作文不一定非要表現陽光、積極的一面,因為生活本來就是充滿灰色地帶的。
在學校裡,老師往往強調事務的光明面,就算是描述挫折,最後也一定是克服的,這是目前學生作文的評分標準,和學校教育要求積極向上的人生觀有關。
但生活中的確存在很多困難和疑惑,小朋友的心裡也都知道,只是沒有辦法在考場上體現這部分經驗。
其實,小朋友的思維更接近哲學的原生狀態,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反而是見怪不怪,懶得多思考了。
在這一點上,新概念作文提供了不同的途徑,學生可以書寫考場作文所不能寫的東西,即生活的各個側面,因為寫作本身就是一種療愈和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