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巖
3月16日,著名翻譯家傅惟慈去世,本已凋零的外國文學翻譯界再失大家。正是由於傅老的精湛譯筆,才使我們領略到毛姆、託馬斯·曼、格雷厄姆·格林等人作品之妙。
不知大家有沒有這樣的感受:近年來,新出的外國文學著作,不如早年間的譯本好讀了。就連最近的幾位外國諾貝爾獎得主作品,因語句不順而讀不懂的現象也比比皆是。人們的普遍共識是:當今中青年的譯者,翻譯水準較之老一輩翻譯家有明顯差距,得到學界和大眾普遍認可的譯者可謂鳳毛麟角。那麼,是什麼原因造成了文學翻譯的慘澹景象呢?
沒人願意從事職業翻譯了
翻譯依然很熱門,只是文學翻譯變冷門了。
有一種說法認為,傅惟慈先生翻譯文學作品的年代,懂外語,會翻譯是件很榮耀的事。而當今這個多元化的社會,翻譯淪為了一個普通崗位,年輕人不願意從事這種略顯枯燥的工作。而實際上,老一輩翻譯家輩出的年代,受極左思潮影響,精通外語的專業人才很有限。如今,中國人的外語普及率遠非幾十年前可比。
從專業角度來看,全國擁有英語專業碩士點的高校就有220所以上。作為選拔職業翻譯人才的全國翻譯專業資格(水平)考試,儘管通過率常年維持在1/10左右,但依然報考者如雲。據估算,全國從事翻譯工作的人員不少於40萬。
然而,具體說到文學翻譯,不得不承認,其在各個翻譯方向中屬於冷門了。其實在整個中國的文化生態中,文學的重要性在逐漸降低。遙想上世紀80年代,文學是中國人業餘生活的主流,新華書店買外國名著的人能排出上百米的長隊,一本外國文學作品動輒銷量幾十萬冊。再加上「10年動亂」期間,一批有深厚文學底蘊的大家無法自由創作,只能將寫作的理想投射到翻譯中,也在無意中留下了大量經典的譯作。
相比之下,如今的外國文學作品,能賣到上萬冊的已經算得上暢銷書了。文學出版行業的整體低迷,使得文學翻譯領域無法聚集到最優秀的外語人才,變得冷門也就不足為怪了。
文學翻譯收入非常低嗎?
誠然,相比起日收入過萬元的同聲傳譯等工作,文學翻譯的收入著實不高。一般的外國文學作品,出版社給譯者的稿酬基本在每千字50元~60元。而要保證質量的話,每天的翻譯量不會超過2000字,這麼算下來,文學翻譯的收入的確不高。
實際上,在我國翻譯行業有一個嚴重不平等的現象,即「中譯外」的價格遠遠超過「外譯中」。普通的「中譯外」翻譯能夠拿到每千字300元~500元,經驗豐富的高級翻譯甚至更高。這個收入水平在工薪階層中算是高的了。
「中譯外」翻譯之所以貴,與「中國文化走出去」的戰略密切相關。
在中國的出版行業,每年進出口的「貿易逆差」都在上億美元以上。2012年,全國累計出口圖書、報紙、期刊7282.58萬美元,進口的數字為30121.65萬美元,「逆差」達到了2.28億美元。
基於此,「中國圖書對外推廣計劃」、「中國文化著作翻譯出版工程」等項目陸續啟動。其中,「中國圖書對外推廣計劃」由國務院新聞辦和原新聞出版總署聯合主持,以資助翻譯費用和推廣費用的方式,至今投入已超億元。 可以說,這樣充沛的資金支持,是「中譯外」價格遠超「外譯中」的最主要原因。
事實上,很多高校教師不願進行翻譯工作,並不是嫌錢少。
在網絡普及,電子詞典、谷歌翻譯被廣泛應用的今天,專業翻譯的速度大大加快。《追風箏的人》譯者李繼宏表示,他的翻譯速度在每小時1000字~1500字,即使拿50元/千字~60元/千字的稿酬,依然可以月入過萬元。
很多高校教師寧願寫那些基本沒有收入,寫完後只印幾十本的專著、論文,也不願從事翻譯工作。職稱對於體制內的人有多大用處,大家都清楚,不必贅述。而譯著在評職稱的過程中,無法起到「核心期刊」發表論文的作用。因此,在高校教師這個潛在翻譯人才聚集的群體中,譯書就成了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
「重譯本」增多隻因成本低
重譯本不斷出現,主要原因在於成本低廉,出版社可以「偷懶」。
出版行業的一大景觀是:一批文學名著被各家出版社反覆重譯和再版(如《小王子》一書,據不完全統計約有60個中譯本,這還不包括同一譯者在不同出版社的版本以及各類「縮寫本」);而另一批國外學界公認的經典著作,卻幾乎沒有被翻譯過(如多次在諾貝爾獎賠率榜上躋身前5位的匈牙利作家彼德·納達斯,至今仍無任何中譯本)。
之所以出現一本書被反覆重譯出版的景象,大致有以下原因:
1.經典作品知名度高,可省去宣傳費用。如上文提到的聖埃克蘇佩裡的《小王子》,大眾不僅對書名和內容耳熟能詳,就連作者駕機失蹤的傳奇經歷都常為書迷所津津樂道,出版這樣的書基本能保證穩賺不賠。
2.經典作品版權保護期大都已過,可以不用付版權費。一般作品的版權保護期為作者死後50年,大多數外國文學名著都超過了這一期限,理論上是可以免費隨意出版的。
3.更重要的是,重譯經典作品,可以有大量的前作可資「借鑑」。好一點兒的借鑑,是照著外文翻譯,並不時與之前的譯作進行比對;而更惡劣的借鑑,則是將前人譯作裡的中文,換一種說法寫出來。例如,將別人譯本裡的「我一定不會輸給他」,改寫成「他肯定贏不了我」,意思一樣,文字有區別,也就不會有人指責這是抄襲。
傅惟慈先生曾以日譯千字的速度過上了體面的生活,這個速度放到現在,會讓譯者餓死。但公允地講,文學翻譯的確進入了一個黃昏期,這是大環境使然,也是行業惡性競爭使然。未來是從黃昏進入漫漫黑夜,還是熬過去迎來黎明,誰也無法預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