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地方確實已經放置太久了,謝謝還在這塊小自留地的每一位朋友。
在當下重讀《昨日世界》,實在給人一種較以往而言極端熟稔的感受。這可能也是在今天這樣的特殊時段閱讀它的意義所在——與一戰前的維也納類似,今日中國同樣籠罩在太平盛世的幻覺之下,我們的父輩,至少所謂的勉強可稱之為「middle class」(註:此處借錢乘旦老師課上所述,middle class原指中間階層,非完全指中產階級)的一代人,在改開大潮中或因機遇或因努力或二者兼而有之而獲得今日財富、工作、地位等的一代人,正如同茨威格的父輩一樣,「沉浸在他們那叫人感動的自由主義和樂觀主義當中」。或許相較而言,我們的父輩因地域文化等各種原因,很多也並不具有自由主義的傾向,但他們通常對未來生活保有令我歆羨的樂觀和自信,對這塊土地的未來也保有令我歆羨的樂觀與自信。我確是歆羨他們的,正如我歆羨所有具有自己堅定觀念的人一樣,因我本人仍處於一種迷茫之中。我甚至認為,那些頑固堅持自己的想法、具有完整自洽邏輯、無論世界發生什麼變化,無論旁人提出什麼不同見解,總能被他們完善地歸化進自己的邏輯線索、歸化入自己世界,在某種面向上上呈現出固執、守舊、傲慢的人,可能活得更加快樂幸福。因這樣,活下去似乎變成了一件簡單的事,面對衝擊,總有一層堅實的緩衝帶化解所有。而我常常活在一種反覆懷疑時時迷茫的痛苦之中,會被嘲作「無理取鬧」「無病呻吟」「矯情做作」「傷春悲秋」(可其實與傷懷自然有什麼關係呢),其中不乏來自血緣關係最親密的人的不解,質疑我為什麼不能像別的快樂的小孩一樣。而面對這樣的質疑,我也曾經在很多個夜晚質問自己:為什麼不能像別人一樣單純快樂?為什麼那麼較真?為什麼不能回到心無雜念的時候?為什麼?怎麼才能像別人一樣快樂?我曾經那樣發自內心地想要回到單純快樂的時候去,我做過很多很多次嘗試,可是沒有成功。因此我只好繼續糾結著反覆懷疑著痛苦下去,掩藏好所有情緒和想法,製造單純快樂的表面,以求與嘗試溝通過很多次但仍基本不能理解的父輩和平共處。當然偶爾也有很難掩飾下去的時候,所以偶爾也會爆發衝突。不過,我想後者大約是很多家庭的常態,沒有觀念上的分歧,大抵也有其他方面的矛盾,不過他們都是愛我的,我也是愛他們的,我確信這一點,就足夠了。在劇烈變革的當下,我無法斷言遇上這樣一個時代到底是幸或不幸——想起年幼時(08年),我曾極端無知地將自己所處的這個時代比擬為中國古代每個朝代在前期都會出現的所謂「盛世」,並寫道:「出生在這樣一個時代,實在是我們的幸運,正因如此,我們更該做些什麼去幫助他人」。歷史輪迴論固然是一種虛無主義的無知,而對所謂「盛世」的界定和對時代的判斷在今日看來當然也過分樂觀。或許,我可以將08年視為改開後所達到的某個峰值,以奧運會的舉辦為標誌,令當時年幼的我,或許還有其他許多人認為,我們必將進一步開放,各方面的改革進程必將進一步深化,會以一種漸進的平穩方式實現確乎符合我們特色的各方面的現代化。但處於今日回觀,我顯然要對那時的天真言論做一反思。即便如今的態勢遠不像當日歐洲那樣有著爆發式的暴烈,卻也不得不承認,太平與安逸對我本人而言,至少在心理層面,已成昨日幻想。我不能夠說服自己回到那種毫無知覺的、全心全意的喜悅樂觀與對未來的無限憧憬之中,那會令我覺得自己麻木不仁。我曾經掩耳盜鈴、「兩耳不聞窗外事」地度過相當日子,但仍不可避免地深切感受到茨威格所說「極端對立的緊張關係和不斷出現的新的恐懼,我們人生的每個時辰都與世界命運休戚相關,我們超越了自己狹隘的生活,分享著時代和歷史的悲歡」,可這種分享,這種超越有時並不是我們主動去獲得的,甚至不是我們所樂見的。我們被迫地卷進時代洪流之中,沒有人能毫無牽掛滴水不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