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合隼雄在《孩子與惡》一書裡講,孩子的「惡」是一個不可迴避的話題。有些父母總是用心良苦地想製造「好孩子」、「乖孩子」,為了這個目的,不遺餘力地要排除一切「惡」。
這話,一針見血。
一見惡,臉色就變;一聊惡,就三緘其口。
光天化日,它是不可觸碰的雷區;黑燈瞎火,它便伺機而動。
以至於,孩子們在三更半夜,偷偷爬上屋頂對著白天熟悉的世界喊一句「你大爺的」。
執念、欲望、迫不得已……惡承載了眾多的人生片段。
它,無法被輕視。
最近這部豆瓣評分9.2的國產網劇,就把「孩子的惡」呈現給了迴避真實的成年人——
《隱秘的角落》
>>>>好孩子和壞孩子
六峰山山頂上,三個孩子一起唱著童謠《小白船》。
微風拂過臉龐,笑容掛在臉上。
攝像機默默地錄製著,記錄下了少年的朝氣蓬勃。
誰知,一同被記錄下的,還有不可告人、令人不安的殺人事件。
被攝像機記錄下的內容,背後有怎樣的故事?
越是在純真得容不下骯髒的環境,日常得不會讓人感到怪異的行為中,陡然出現的極致之惡,越讓人驚懼。
如果孩子們把相機交給警察,那就全劇終了,但是,三個孩子沒有報警。
嚴良和普普是從福利院偷跑出來的,嚴良為了尋父,普普是想救得病的弟弟,救人需要三十萬。他們怕警察看到視頻又被送回福利院。而朱朝陽則是為了守住這份來之不易的友情。
殊不知,後來事情的發展超出了想像。
在種種私心裹挾下,朱朝陽——這個次次考試年級第一卻沉默寡言甚至被同學孤立、欺負的孩子,被一步步逼入了「隱秘的角落」。
三個孩子與殺人兇手的糾葛故事,隨之鋪展開來。
劇中的孩子都戴著原生家庭的枷鎖,面臨著生活的壓抑。
壓抑之間,「好」與「壞」就模糊了界限。
朱朝陽,每次都是年級第一,是家長眼裡的好孩子。
簡單幾個場景——孤立、被踩髒的新鞋、朋友來家裡住時的小心防備。
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個敏感又聰明的孩子,一個脆弱不堪的單親家庭。
在親眼看見同父異母的妹妹墜樓後,驚嚇、自責、愧疚、竊喜、萬千情緒交織於心。他猶豫,不敢說出真相。
害怕父親的再次拋棄、母親的痛苦傷心,沉默也許是最好的方式。
他太想抓住僅剩無幾的幸福,不惜欺騙也不想讓他們失望。
嚴良,罵人、打架、偷東西,是傳統意義上的壞孩子。
他一出場就是在偷東西,到了朝陽過生日的時候,因為買生日禮物錢不夠差點又要偷。
但聽到老闆娘需要有人幫忙搬貨物時,他選擇了用體力勞動換取鋼筆,「能換就不偷「。
最後坐在臺階上喝著老闆娘送的豆奶的他,何嘗不想向陽而生,觸摸光明呢?
>>>>場景與見證
這部劇劇情暗流湧動,許多場景細思極恐。
比如,劇中兩次出現媽媽周春紅給朝陽送牛奶的場景。
牛奶總是和母愛聯繫在一起,一杯滾燙的牛奶就像滿載而溢的母愛。
過燙的愛往往也意味著窒息、強勢、控制。
周春紅給朝陽端來一杯熱牛奶,她坐在床尾,關心地說:「喝吧,喝完了早點睡覺,我好洗杯子」。朝陽覺得太燙了,想等會再喝。她立刻拿起杯子嘗了一口,否定掉朝陽的感受。
朝陽還是抗拒,說:「我自己會洗杯子」。
、
就是這樣的小事,她感受到孩子的脫離,不安湧上心頭。她用強勢的手段打壓孩子的意願:她瞪著他,把他手裡的書搶過來扔了,發了一通脾氣,朝陽只能乖乖喝下牛奶。
在另一個場景裡,朝陽一開始就和媽媽說,自己已經喝不下牛奶了。
這時候,他坐在書桌旁,和前一個場景相比,在心理上是離媽媽更遠了。周春紅對此的反應是,「喝不下倒了」——一種厭棄式的否定。
自然,朝陽又一次屈服了,又一次滿足了媽媽,變成了「乖小孩」。
周春紅極度缺乏安全感,她失去了丈夫,所以要緊緊抓住兒子。為了兒子,她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任勞任怨,甚至放棄了再組建家庭的機會,而這種自我犧牲,有形無形的,都壓在兒子身上,成為了「愛的枷鎖」。
除了牛奶,還有餐桌——見證朱朝陽的變化。
劇中朱朝陽的爸爸朱永平請他吃了兩次飯。
一次是在朱朝陽的生日當天,到了飯店之後,朱永平就接到公安局的電話,隨後就跟朝陽說有急事要出去一趟,匆匆掏了紅包塞給朝陽就走了。爸爸組建新家庭後,對朝陽的關懷就只剩下敷衍的紅包。
吹蠟燭的時候,朝陽知道爸爸是去籤妹妹的火化同意書了,跟他分享父愛的妹妹徹底消失了,他許下願望:「希望我以後每天都能像現在這麼開心。」
另一次是爸爸帶他吃心愛的糖水,旁敲側擊地詢問妹妹的死與他是否有關的時候,他打開包發現了錄音筆。
原來眼前這個看似在關愛自己的父親,心裡滿是對自己的猜疑。遭遇了來自爸爸的傷害後,朝陽開始用虛假的謊言偽裝自己,喚起爸爸對自己的愧疚感。
妹妹死後,他以為自己作為父親唯一的孩子,能得到更多的父愛。但在父親眼裡,他仍然不是最重要的。飛落甜品中的蒼蠅也暗示了:爸爸對他的愛,如同蒼蠅落到食物上,已然變味。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孩子的心智極容易受外界影響,從來都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如果家庭給予他們愛與善良,那麼他們也會回饋善意。
如果家庭帶來的只是冷漠與壓抑,那麼不安與殘忍也會在他們身上滋長。
早在普普、嚴良第一次來到朱朝陽家裡,他就知道把媽媽貴重的首飾藏起來。還在柜子上夾上了一根頭髮絲,一旦有人打開柜子就可以馬上發現。
當朋友們沒有準時出現在約定好的地點,朝陽決定自己向張東升要錢。
張東升說:「你也可以不告訴他們,我把錢都給你,只要你把卡給我。」朝陽拒絕了。但張東升卻看穿了他的脆弱,寥寥幾句就打破了他的信念。
冷漠偏心的父親、不斷施壓甚至最後扭曲的母親、同學的欺負排擠……長期以來存在的不安全感,在此刻,動搖著朝陽對同伴的信任,他開始走向深淵。
所有事情皆因普普和嚴良而起。
朝陽複製了兩張卡,卻故意給了嚴良空的那一張。
因為他知道拿到空卡的張東升,一定不會放過嚴良和普普,而且他也知道執意要報警的嚴良,可能會把自己也拖下水。
所以他在廁所故意讓張東升聽到了有複製卡的事情。
如果張東升殺掉普普和嚴良,這個世界上知道他那犯罪事實的人就沒有了,他也就可以重新開始生活了。
>>>>回歸家庭教育
朱朝陽渴望能得到家人的關愛和認可。作為初中生,他能想到的「交易籌碼」就是優異的成績。然而,將獲取關愛視為一場交易,對於成長中的孩子來說,可能會迎來一場災難。
母親周春紅只在意兒子的成績和名次,當老師讓她多關心兒子在校園的人際關係,她不以為然。
父親朱永平經常在朋友面前炫耀聰明的兒子,但和兒子交流時很少能照顧他的內心感受。在遇到小舅子會被抓的情況下,他權衡利弊,讓兒子去說謊。
當周春紅看穿了兒子的謊言,再次試圖通過責備將兒子拉到自己這一邊,卻遭到了兒子的反駁——「是你讓他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的,我都記得。」
一句話,將大人的自私暴露無遺。
周春紅忍受不了丈夫在外偷腥,逼著丈夫去離婚,但沒有考慮孩子還愛著父親,還希望完整的家庭不要離散。
只為了滿足自己欲望的父親和母親,卻試圖用謊話堆積謊話,給孩子一個穩定的生活。
但是,孩子,他記得,他清楚的記得每一個令他心碎的畫面。
母親的地下情暴露出來後,朱朝陽對母親說了一句:「其實你可以告訴我。」
這本來可以成為母子兩人建立深層交流和聯結的契機,結果朱朝陽對母親的支持和關心,被母親惡狠狠的態度完全否定了。
母親對朱朝陽的養育是非常矛盾的。她一方面希望兒子能儘快長大,成為更有能力、更有責任感的大人,而另一方面又粗暴地壓縮兒子的成長空間,展現極強的控制欲。
這樣矛盾的關愛讓孩子無法知道純粹的愛是什麼樣子的,他在感受到愛的時候,也感受到壓迫和強制,他會對愛有所牴觸,也很難分清對別人的關愛和傷害的界限。而父母關愛中夾雜的自私和欲望,讓他對人的信任也消失了,他將自己對真實關係的渴望深深壓抑到心底的「隱秘的角落」。
他數次問別人:笛卡爾的故事,你是相信童話還是現實?其實他的內心早已做出了選擇。他在心底相信了現實的殘忍真相,在生活中維持著童話故事:一個成績優異的學生,一個懂事聽話的好孩子,是母親的驕傲,會有美好的未來。
一切可能威脅著這種生活的人或事,在必要的時候,朱朝陽會採取某些行動來阻止事情的發生。影片開頭三個奔跑的小孩最後只剩一個躲在角落,就暗示了劇情的發展。
心底的惡意和欲望蟄伏於黑暗中,伺機而動,無人倖免,即使是那些被認為最天真無邪的孩子。
哪裡有缺失,哪裡有壓抑,哪裡就是惡念滋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