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下班沉默症再度被媒體提及。根據《楚天金報》報導,83.1%的受訪者坦言自己患有不同程度的「下班沉默症」。症狀表現為:上班時侃侃而談妙語連珠,下班後卻疲憊不堪,連一句話都不願多說;酒桌上笑容滿面,家庭聚會就面無表情;掙工錢時卯足了勁,家務活卻愛理不理……
透視「下班沉默症」,仿佛看到了卡夫卡小說《變形記》裡格裡高爾的影子——那個變身甲蟲的、可憐的生活奴隸。背負著生活重壓的格裡高爾變形成了甲蟲,但是生活的悲涼、悽苦甚至絕望,以及精神世界的掙扎、彷徨,卻依然如夢魘般,揮之不去。
故事是荒誕的,人不會變成有思想的甲蟲。但現實卻是殘酷的,審視我們的生活,似乎四處閃現著格裡高爾的影子。「下班沉默症」,不過是另一出生活的「變形記」罷了。歡樂的家庭為何充斥著死灰般的沉默,每個人又何嘗不是沒有變成甲蟲的格裡高爾。
現實擠壓下,每個人的生活都在變形,變得扁平、空洞和蒼白。儘管,我們沒有變成甲蟲,但顯然,生活在現實的擠壓中改變了,愈發遠離想像中的模樣。身處社會、職場、家庭,人們被各種有形無形的壓力包圍著;置身情感、婚姻、倫理,人們在各種斷裂和錯位的夾縫中勉力支撐。人形的皮囊裡面,包裹著一個比甲蟲更加怪異的、變形的物種。
「下班沉默症」表現在家庭生活之中,暗含的錯位和斷裂,正是情感婚姻動蕩和破裂的元兇。卡夫卡曾在一封信裡描述:「我在自己家裡比陌生人還要陌生。」而這些「下班沉默症」患者們,又何嘗不是家裡的「最熟悉的陌生人」?背負著重擔和期待,總有各種辜負和無奈,面對家人,沉默也許是最好的表達。飽受壓力和滄桑的隱秘的內心深處,孤獨、彷徨甚至絕望,在這個錯位和斷裂的時代,何處傾訴,何處消解。社會關係上,我們親密無間,但靈魂深處呢,不過是陌生人罷了。
且受著吧,沉默或許才是最舒適的姿態。在人性和人格被焦慮、恐慌壓抑的時代,每天都上演著變形的痛楚和悲哀。這種痛楚和悲哀,沒有人能夠理解,也無處釋解,只能任由它在靈魂深處扭曲、壓迫和衝撞。在理想與現實裡掙扎,想方設法被社會承認、被家庭承認,以逃避那種孤獨感。在失去自我和尋找本我的糾纏中,漸漸模糊了人本該有的模樣,在命運的孤島裡泥足深陷。
作為「下班沉默症」患者,如果用鏡子照照我們的模樣,你或者能夠隱約看見一隻或匍匐、或蜷縮在沙發上的甲蟲,它的裡面隱藏著格裡高爾的掙扎和絕望。它沉默著,卻掙扎著,它想成為注目的焦點,卻註定著只能忍受被冷落的命運。每一個「下班沉默症」患者,或都是包著甲蟲外殼的格裡高爾。
喧囂熱鬧的大時代裡,每個人都在小心翼翼地守護著自己的小時代。但《變形記》裡的生活,卻無情地摧毀了這種幻想。我們沒有變成甲蟲,卻無法擺脫格裡高爾的命運,生活在重負裡擠壓變形,除了沉默,還是沉默,只有沉默。
人心的畸變和錯位,現實的殘酷和冷漠,命運從未變得如此不可捉摸。每個人的內心,或許都執著於做顏色不一樣的煙火,但面對變形的生活,更多的時候,或只能孤獨地蜷縮在交流,面對蒼白,保持沉默。(時言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