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稱夏丏尊「是一位誨人不倦的教育家」。夏先生歷時21年的教育實踐和體現在其著作中的教育思想,其特點一言以蔽之,就是「愛」,我們不妨把他的教育思想稱之為「愛的教育」。
1920年,夏丏尊在湖南第一師範教書。一天,他漫步長沙街頭,購得義大利作家亞米契斯的教育小說《愛的教育》日譯本。回到寓舍,開始閱讀,竟被書中的描寫深深感動,「親子之愛,師生之情,朋友之誼,鄉國之感,社會之同情」,在他的內心深處引起強烈共鳴。他用了三個夜間流著淚讀完全書,認為書裡展示的簡直「都已近於理想的世界」,於是他決心要將它翻譯成中文,介紹給中國讀者。但苦於生活無定,環境嘈雜,遲遲沒有動筆。
一直到1922年,回到故鄉浙江省的上虞春暉中學任教,建好了私宅平屋,有了安定的環境,有了閒暇的時間,才開始翻譯。為了準確表達原作的內容,他又設法買來該小說的英譯本。
每到夜深人靜,夏丏尊就會走進他的「小後軒」,點上煤油燈,翻開日譯本和英譯本,鋪開稿紙,開始翻譯。那裡的冬天本來就特別冷,加上「小後軒」在平屋的最北邊,朝北的窗戶縫隙不小,寒風直往裡鑽,更是冷得出奇。夏丏尊生起爐火寫上一陣就要湊到火盆上搓搓手。夏天,小後軒的蚊子特別多,而且幾乎全是瘧蚊,他只好一手拿著蒲扇驅趕蚊子,另一隻手交換著翻書和書寫。通常要過了午夜12點才肯歇手。
《愛的教育》是一部日記體小說,共91篇日記和9篇教師的「每月例話」,每譯完一篇,劉薰宇、朱自清都要爭當第一個讀者,夏丏尊總是關照他們「務盡校正之勞」。最後一個讀者往往是豐子愷,當時他已經開始漫畫創作,會邊讀邊考慮為譯作配上合適的插圖。
經過一年多的努力,大功告成。同事們力薦發表。1925年,小說首先在胡愈之主編的《東方雜誌》上連載,好評如潮;後被列為文學研究會叢書,出單行本,由商務印書館發行;1926年由開明書店發行,從此至解放初的二十多年裡,小說再版三十餘次,成為全國最暢銷、最具影響力的書籍之一。
夏丏尊將書名定為《愛的教育》,在譯者序言中,他說:「學校教育到了現在,真空虛極了。單從外形的制度上方法上,走馬燈似地變更迎合,而於教育的生命的某物,從未聞有人培養顧及。好像掘池,有人說四方形好,有人又說圓形好,朝三暮四地改個不休,而於池的所以為池的要素的水,反無人注意。教育上的水是什麼?就是情,就是愛。教育沒有了情愛,就成了無水的池,任你四方形也罷,圓形也罷,總逃不了一個空虛。」
在夏丏尊的教育生涯裡,自始至終實行著「愛的教育」。他先後在浙江第一師範、湖南第一師範、上虞春暉中學、上海立達學園、上海暨南大學等校執教,總是和顏悅色,循循善誘,用愛感化學生。
在浙江第一師範任教時,夏丏尊兼任別人不願也不大敢擔任的「舍監」一職。「舍監」簡單說就是學生宿舍的管理員。夏丏尊任職後,發現有個別學生晚上熄燈後偷偷溜出校門到深夜才回來。他查到後並不加以責備,只是懇切地勸導。如果一次兩次不見效,第三次就守候著學生,無論怎樣夜深都守候著,仍舊不加任何責罰,只是苦口婆心,更加懇切地勸導。一次不成,兩次,兩次不成三次……總要使得犯過錯者悔過,徹底覺悟而後已。
同時代藝術學家姜丹書的《夏丏尊傳略》有載:一次,學生宿舍失竊了,夏丏尊貼出告示,決定絕食,直至行竊者自首,「竊物生卒自白,後無此患」。
在春暉中學時,夏丏尊和匡互生、朱自清、豐子愷、劉薰宇、朱光潛等一起實行「愛的教育」。經他提議,學校實行了「學生自行選擇指導師制」。許多學生選擇了他,他對學生說:「你們選擇我,一切行為當然由我負責;但你們還要和平日一樣,把別個先生的話好好聽從——你們寧可得罪我,切不可得罪別的先生!」又說,「我們要互相親愛,請你們把我當作你們的義父吧!請你們到我家裡來談談天,你們有所不知,或有什麼苦痛,都請告訴我」。學生病倒了,不放心讓他住集體宿舍,夏丏尊就把他接到自己家裡,熬湯煎藥,再一口一口喂。
一次學生宿舍發生賭博,事情不大,影響極壞,夏丏尊、匡互生、劉薰宇等老師立即組織調查,弄清真相。東窗事發,涉事學生已感到惶惶不可終日,被老師叫去詢問時流下了悔恨的眼淚,老師抱著治病救人的誠意和他們一起流淚,師生心靈相碰撞,感情相交流,達到了讓學生認識錯誤改正錯誤的教育目的。老師們經討論決定如何處理,「交學生協治會自行解決,而要求校務會議的容納」。協治會根據情節輕重將十個當事人的處罰分成兩類:為首的兩人,兩個月內每天寫一寸見方大字96個,並傾倒宿舍樓的垃圾和痰盂;另外8人,每禮拜三打掃教室一次,為時一個月。校務會議容納了這一意見,事情就這樣得到了妥善處理。
除了關心學生校內的品德學業生活起居,學生放假外出時,夏丏尊也要不嫌其煩地再三叮囑:「早些回來,勿可吃酒。」學生邊走邊說:「不吃,不吃。」他還在後面大聲喊著:「銅錢少用些。」學生一面笑著說他管得太多,一面從內心裡感激他、尊敬他。他的教育,被學生們戲稱為「媽媽的教育」。
作家唐弢曾經說過:夏丏尊先生「樸直,和善,誠敬,作為教育家,他自己便是『愛』的全部化身」,此言不虛。
(來源:《未來教育家》2015年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