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明:此次特別訪談的內容來源於《未來教育家》和北京大興教委聯合主辦的「全國中小學校長(園長)校長的教師領導力高峰論壇暨北京市大興區第十二屆校長教育思想論壇」
左起魏書生、劉堂江、馮恩洪、李希貴 |
主持:劉堂江(中國教育學會常務副會長、《未來教育家》總編輯)
嘉賓:馮恩洪(著名教育家)
李希貴(著名教育家、北京十一學校校長長)
魏書生(著名教育家)
名校長是否稱得上「著名教育家」?
劉堂江(中國教育學會常務副會長、《未來教育家》總編輯):「一條藤徑綠,萬點雪峰晴」。在冬日暖陽勝似春光的美好時節,我們隆重邀請到了中國基礎教育界的三位重量級嘉賓出席今天的特別訪談。首先,請允許我按照曾經採訪他們的先後順序來一一介紹。這位是1990年的金秋10月,我採訪的遼寧省盤錦市實驗中學校長魏書生;這位是1993年的人間四月天,我採訪的上海建平中學校長馮恩洪;這位是1999年夏花燦放的5月,我採訪的山東省濰坊市高密一中校長李希貴。
今天訪談的主題是:「中國教育家成長·30年三座高峰」。我和三位校長都是老朋友了,相識的時間分別是23年、20年和14年。雖然是老朋友,但今天咱們是「同臺競技」,我就要問一個敏感的問題。你們三位對自己的「教育家」身份認同度如何?即今天咱們當著這麼多同行的面,我稱呼你們三位是「著名教育家」,你們敢不敢答應?
李希貴(北京十一學校校長):我先表態「不敢答應」。說句玩笑話,從小到大我是聽著魏老師的報告和馮老師的講話變老的,現在他們兩人都還在猶豫,那我肯定不敢。雖然「教育家」這一概念現在有些泛化了,但在我心裡,對這一稱謂的定位還是很高的。教育家不僅需要實踐,更重要的是要有屬於自己的教育思想。像我這樣一會兒從馮老師天上扯一塊,一會兒從魏老師地上抓一把,哪兒能是「教育家」呢?
馮恩洪(著名教育家):30年前,我下定了一個決心——「讓優質教育進入尋常百姓家」。到今天,儘管我同時指導著6個省1344所學校的課堂變革,但是,在我看來,「讓優質教育進入尋常百姓家」仍然在路上,在這個目標沒有實現之前,我的答案和希貴校長是一樣的。
魏書生(著名教育家):我一直認為「我就是一個打工的、幹活的人」。讓種地就好好種地,讓當工人就好好當工人,讓教書就好好教書,從沒想過成什麼「家」,只想把自己分內的事情做好。現在各個地方都有舞蹈家協會、書法家協會、美術家協會,好像做得稍微出色就可以稱得上「家」。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認為我還行,但是從大家對"教育家"定位的角度來看,這個「家」我還不敢當。
劉堂江(中國教育學會常務副會長、《未來教育家》總編輯):實事求是地說,三位謙虛的回答讓我有點失望。但正如敢峰先生所言,「按時代和社會需要辦教育,按教育規律和人才成長規律辦教育,其中持之以恆、成效卓著、桃李滿天下者,不謂教育家也是教育家。」 在我心目當中,我相信在中國基礎教育界的大部分同仁心目當中,你們三位就是當代的著名教育家!中國改革開放30年,教育勃興30年。中國教育家成長30年,30年三座高峰。在我採寫的名校長當中,魏書生、馮恩洪、李希貴三位,的確可謂「高山仰止」!今天,我們有幸邀請到「三座高峰」在這裡「同臺論道」,這是一個歷史性的時刻,將來會留下有價值的一筆,我有這個自信。
何為「教育家」的標準?
劉堂江(中國教育學會常務副會長、《未來教育家》總編輯):第二個問題,你們認為,「教育家」的標準和條件是什麼?
馮恩洪(著名教育家):在我看來,教育家要心系學生的發展,心系教師的發展,心系自己的發展,進而心系整個教育的發展。
魏書生(著名教育家):請允許我借用溫總理說過的一句話:教育家得一輩子從事教育,有教育理想,能夠把自身、家庭、國家,甚至天下的利益都統一起來,並且為了這個理想,長期去堅持,去實踐。
李希貴(北京十一學校校長):我想可以從已經被社會認可的那些教育家身上尋求這個問題的答案,如蔡元培、陶行知、葉聖陶……在他們身上,我們可以看到,教育家應該在教育領域裡有所建樹,有所改變,有所影響。
名校長的成長關鍵點
劉堂江(中國教育學會常務副會長、《未來教育家》總編輯):謝謝!三位的觀點,又豐富了「教育家」的內涵。第三個問題,請三位講講,在你們的成長軌跡中,有哪些關鍵的節點?
李希貴(北京十一學校校長):第一個節點,是我剛剛當校長,有機會聽了魏書生老師的報告,才知道,班上可以做到「事事有人管,人人有事幹」。可惜那時,我已經不當班主任了,所以我把魏老師這種治理班級的思想遷移到學校,讓學校的民主氛圍更濃厚一些。第二個節點,是我到高密一中當校長,看到《人民教育》上劉堂江老師寫的《跨世紀教育工程》,介紹了上海建平中學馮恩洪校長的改革事跡,我又認識了一個概念:「合格+特長」。這個觀點現在看起來很普通,但在當時是有風險的,對傳統的教育觀念是一種很大的衝擊。我覺得非常了不起,就去建平中學考察學習。第三個節點是1999年,劉堂江老師領銜到山東濰坊採訪高密教育,專門為我寫了一篇通訊《為四十歲做準備》。成為我人生節點的不是這篇報導,而是我送劉老師回京到火車站,臨上火車時,他跟我「約法三章」。第一條就是,千萬不要離開教育。十幾年來,這句話雖然一直「約束」著我,但也一直激勵並鞭策著我。
魏書生(著名教育家):我的三次節點都與工作的變化有關。18歲的時候,我上山下鄉,種了十個月地後,公社看我種得挺好,就讓我教書。當時我真沒想過教書,也不願意教,但教後才發現,挺適合,教了兩年書就成了「全地區教育戰線先進個人」。21歲的時候,組織讓我進工廠,我不願意去,因為那時教書已經教上癮了。我翻來覆去要求了六年,幾經波折又重新回到學校。因為幹得好,1986年當了校長,1997年當了局長兼書記,又幹了13年。退休後,我仍然在學校,繼續和孩子們打交道。
馮恩洪(著名教育家):我的教育人生大概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1985年以前,我做了20年的教師,做了20年的班主任。第二階段起源於1985年,我受邀在教育部召開的北京香山會議上發言,從此改寫了我的人生,我被任命為上海市建平中學的校長,繼而是建平教育集團總校長。第三階段,是從2003年我請辭建平中學校長、建平教育集團總校長至今。
在這三個階段中,有兩件事情對我觸動很大。第一件事發生在1993年,當時的建平中學聲譽漸起。在那個年代,招生很嚴苛。有個孩子差了三分,他的家長來找我,談了兩個小時,誰也說服不了誰。中途,我要去洗手間,他去洗手間看了看,確定沒有第二扇門,才讓我去,然後,還在門口把著,生怕我溜掉。說實話,那天我很惱火,回家帶著情緒跟我愛人說了這件事。我愛人很平靜地告訴我,如果她是這個孩子的家長,她也會這樣做。這句話,對當時的我觸動很大,對我的教育人生影響也很大。
第二件事發生在兩年前,我受重慶市教委委託,擔任了60所農村小學軟體、硬體同步提升的"領燕工程"的首席專家。一次,我到一所鎮上的農村中學聽課《幸福在哪裡》。老師教得很好,最後五分鐘,老師引導學生們尋找身邊的幸福,一個女同學的發言讓我熱淚盈眶、百感交集、記憶猶新。她說:「我一歲時媽媽離家出走,七歲時父親慘死在車輪之下,我和爺爺相依為命到13歲。當我接到初中入學通知書的那天,爺爺撒手人寰,我成為南川地地道道無依無靠的孤兒。但是,我從來沒有感到過孤單,因為在學校裡、在課堂上是如此的快樂,我每天生活在快樂中,幸福就在我身邊。」
我以前不太清楚我在尋找什麼,但是,這兩件事情讓我漸漸清晰,讓我下定決心繼續追求「優質教育進入尋常百姓家」,希望我們的教育能給孤兒也帶來幸福和快樂。
全國中小學校長(園長)校長的教師領導力高峰論壇現場 |
名校長的成就是否有跡可循?
劉堂江(中國教育學會常務副會長、《未來教育家》總編輯):三位校長成長的節點,也可以說就是他們成功的節點。第四個問題,請談談你們個人成功的理念、秘訣是什麼?和大家分享一下。
李希貴(北京十一學校校長):到現在為止,我都還不了解成功到底是什麼,所以,也一直在追求成功的路上。有些朋友在網上總結了我的一些做法,他們把這些做法稱為我成功的關鍵因素。第一,尋找制高點。仔細想想,我確實有這個習慣。幹一行,就要知道這個行當最高的地方在哪裡。只要知道哪個地方有經驗,哪個地方在某一個領域有改革,我就去學習,這是我的一個特點。第二,善於把其他行業好的經驗模式嫁接到學校。是的,我特別喜歡看企業管理的書,因為在我看來,最好的管理不在教育,不在學校,而在競爭激烈的企業。如何把其中適合的部分嫁接到學校,這是我經常考慮的事情。第三,聽不同的聲音。我願意匯聚一些在不同領域有特點、有建樹、有個性的朋友,來共同切磋,研究事業發展的方向,聽各種聲音,使各種觀點得以碰撞,最後形成自己的想法。
馮恩洪(著名教育家):我給大家講幾個故事,這幾個故事也許能代表我的性格。
第一個故事發生在我工作之初。由於特殊的成長環境,我走上工作崗位的時候只有19歲。我聽的第一次課是上海市兩位「超級教師」之一——高潤華老師的課。聽完課,我悄悄地打聽高老師多大年齡,有人告訴我53歲。我清楚地記得,在學習結束談感受的時候,我說:「蒼天作證,大地作證,在座的各位父老鄉親作證,本人不到53歲,但在53歲之前,本人的課一定要達到今天高老師的水平!」現在想起來,那個時候確實有些年少輕狂,但從另一個角度,也反映了我的志向,那就是「當老師就一定要當中國最好的老師」。
第二個故事發生在1980年。6月27號,上海文匯報用了整版篇幅發表了《探索者的新裡程》,介紹了在新舊交替中國改革開放的進程當中,我的德育改革探索,引發了全國教育界的大討論。沒有想到,一夜之間,我就被捲入了中國教育改革的深水區。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感覺只能解決現象問題,理論才能解決本質問題。從此以後,我給自己定了一個計劃,每天自學一小時,這個習慣我一直堅持到昨天晚上。學習讓我更加懂得「沒有最好,只有更好」的道理,最好是一時的現象,更好才是永恆的追求。衡量一名教師是有生長性的,還是漲停版的,有一個鮮明的標誌——漲停版的教師喜歡津津樂道,宣揚自己曾經上過的課是多麼的卓越;而有生長性的教師,他會永遠覺得上過的課是一門遺憾的藝術,一定還存在需要改善的地方。
這兩個故事印證了我成長中的三個關鍵詞:目標、讀書、反思。
魏書生(著名教育家):我的關鍵詞就是:一靠民主,二靠科學。
第一是民主。我當老師的時候,在班上總強調互助和商量。為啥,因為我不會教書,所以只有把所有的學生都當成自己的助手,而我自己也是學生的助手。當了校長後,我跟老師們說,學校是咱們大家的,老師不是給咱打工,咱也不是給老師打工,咱們是一種互助關係。我的職責就是幫著大家謀福利,讓老師和學生都活得幸福一點。
第二是科學。科學就是事物自身發展的規律,要按規律去辦事。我幹了13年局長兼黨委書記,從來沒有手機。有人問,那你怎麼管教育局?我說科學發展不靠局長管。科學需要大傢伙研究自己的縣、區域、班級、學科,學習規律是什麼?認識規律是什麼?計算規律是什麼?記憶規律是什麼?……研究規律,認識規律,按照規律制定規矩,定了規矩執行規矩,規矩過時修改規矩,規矩過簡細化規矩,規矩面前人人平等,規矩之內人人自由,規矩之上沒有權威……大家都在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劉堂江(中國教育學會常務副會長、《未來教育家》總編輯):謝謝三位淋漓盡致的分享。臺上這三位主角,就是三部大書,天天讀都讀不完。我很慚愧,讀了他們十多、二十年,也沒有讀懂,沒有讀透,不過也有一些非常膚淺的體會。我認為,魏書生校長的形象特徵是:「空靈高遠」,他的成功理念是:「民主與科學」,他的成功秘訣是一個字:「悟」。馮恩洪校長的形象特徵是:「領異標新,他的成功理念是:「合格+特長」,他的成功秘訣也是一個字:「奇」。李希貴校長的形象特徵是:「根深葉茂」,他的成功理念是:「為40歲做準備」,他的成功秘訣也是一個字:「實」。我請大家來共同探討,同時也請三位新聞當事人修正。
教育家成長的規律是什麼?
劉堂江(中國教育學會常務副會長、《未來教育家》總編輯):第五個問題,教育家成長的一般規律或普遍規律是什麼?
魏書生(著名教育家):我認為有三條:一是心靜。愛教育,潛心教書育人,不受外界誘惑。我總害怕說"教師是太陽底下最光輝的職業",其實世間這麼多行業,各行各業都光輝,只有這樣,大家才能幹一行愛一行,幹好每一行。二是實踐。教師的實踐必須深入課堂。我們可以發現,每一位大教育家都是教課教出來的,包括在座的馮校長和李校長。三是有大教育觀,善於把自身、家庭、集體、國家,甚至把整個人類的命運聯繫起來思考,從大的方面看人生,從歷史的角度看教育,然後腳踏實地從小的方面開始做起。
李希貴(北京十一學校校長):第一,研究古今中外教育家的產生,我們會發現時代和環境尤為重要。第二,我特別同意魏老師的說法,教育家一定是頂天立地的,一方面是和學生的成長綁在一起,另一方面一定和這個民族的命運綁在一起。
馮恩洪(著名教育家):這個問題讓我想起我非常欣賞的一幅對聯:"發上等願、結中等緣、享下等福;擇高處立、尋平處住、向寬處行。"我想,成長的規律,一是要有積極進取的精神狀態,這就是"發上等願,擇高處立",第二要有積極健康的生活方式,這就是"享下等福,尋平處住"。作為教師,只要有這種精神素養和生活追求,就會看見教育存在的問題,從而知道自己應該做的事情是什麼。
當代教育家最需要怎樣的成長環境?
劉堂江(中國教育學會常務副會長、《未來教育家》總編輯):三位的回答太精闢了,這是建立在切身體會基礎上的深刻感悟。第六個問題是網友提的:教育家成長需要什麼樣的環境?回望民國時代,陶行知、葉聖陶等一大批教育家湧現。大師雲集不應該是偶然的,究竟什麼樣的環境才適合教育家的成長?
馮恩洪(著名教育家):根據我的成長經歷,我一直很感激國家的政策。當年,作為中央決定的改革開放區,浦東的教育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放。在上海其他各區的校長們怨聲載道會議太多的時候,浦東的校長則是「盼會」。記得有一次我見到上海市委主要負責同志,我問他,對建平發展有哪些要求。他笑著對我說:「以我對建平的熟悉程度,我怎麼想也超不過你這位天天都在想的校長。我的責任就是,當建平的發展需要市委市政府提供什麼樣的環境時,我來幫你創造,至於建平校園內的事情,我一概不過問,相信你會做得很好。」
2005年,國務院批准了浦東先行先試的綜合改革實驗,包括:1.校長負責制,校長兼任黨委書記;2.副校長是校長提名備案制;3.學校機構設置由學校自行決定。在這種背景下,政府管一所學校就是管一個人,信人不疑,疑人不聘。我個人認為,在這種環境下才有可能出有思想的人,進而產生教育家。
李希貴(北京十一學校校長):我一直在構思一篇文章——《為什麼不聽話的校長往往能辦好學校》,覺得不好,想改成《為什麼好學校的校長總是不聽話》,感覺也不好,所以一直沒有成文。
其實,我一直認為,企業家、教育家、藝術家,無論是什麼家,都擁有一個共同的特質——那就是「靈魂」,獨立的人格和獨立的思想。
但是,在教育界,對於校長,很多時候大環境使他難以擁有這個特質,我們用一刀切的各種方式來給他帶鐐銬,上枷鎖,使每個校長都變成聽話的"執行者"。這個"大環境"並不是指教育部門內部,而是整個社會的多種因素造成的。深化教育領域綜合改革,再一次強調放權,但是目前,要求教育行政部門本身「放權」已經沒有多大意義,因為最近十幾年,教育行政部門的權力已經被其他部門收走了,人權讓給了人社部門,財權讓給了財務部門,建設權讓給了發改部門。在這種背景下,把「放權」的矛頭再指向教育,教育就顯得有點可憐了。但同時,我們也發現,當教育行政部門把這些權力都丟了之後,又在學校進行了新的「搜刮」,把學校剩餘的那點權力一收再收,教學進度、課堂模式、學習資料……一層一層「剝」下來,到了校長頭上,應該有的權力都沒有了。
目前,在教育界,這種現象普遍存在,不容樂觀。我認為,要培養出有思想的校長,這些東西都應該「洗洗澡」。
魏書生(著名教育家):我做了13年的一把手局長,對於希貴校長說的這些,深有體會。當然,我總跟校長、老師們說,咱們中國這個管理體制,不是一兩天就可以改變的,在沒有改變之前,我們要善於在有限的空間裡把自己的這點活幹好,就像高山巖石裡的松樹,雖然在不如意的環境中,它仍然一年一年地存活下來。
語文教師是否更易成為教育家?
劉堂江(中國教育學會常務副會長、《未來教育家》總編輯):三位校長對營造有利於教育家成長的綠色生態環境,都提到了一個要素——寬鬆,確實是一語中的!下面,第七個問題也是網友提的。網友說,你們三位都是語文教師出身,不難發現,很多著名教育家如霍懋徵、於漪、李吉林、丁有寬也都是語文教師出身,是不是語文教師更容易成為教育家?對非語文專業的教師,三位有何建議?
李希貴(北京十一學校校長):我覺得教師的成長與學科沒有多大關係。當然,能文善講者,更容易傳播自己的思想和做法。比如在我們學校,有一大批不會寫文章但確實有教育家潛質的老師,在我們與學生眼中,他們就是教育家。但是,酒香也怕巷子深,他們沒有時間寫文章,有些也不太會寫文章,還有一些寫了文章沒有碰到像劉堂江老師這樣的伯樂,發表不了,無法傳播自己。所以,我認為無論是幹哪個行當,如果你能夠把你的想法表達出來,你就可以對他人、對社會產生更大的影響。所以,我希望其他專業的老師首先提高自己的教育教學水平,其次,也要注重積累,注重寫作能力的提升。
馮恩洪(著名教育家):坦白地講,教育是研究人的,是實現人的發展的,一切文學說到底都是人學,所以這裡面有相通之處,但是絕不能由此產生狹隘的解釋。建平中學的現任校長——楊振峰校長就是生物老師出身,還有重慶市「未來教育家」培養工程的對象之一,重慶市人和實驗學校的秦波老師,就是美術專業出身……所以,正如我們期待教育家從不同學科產生一樣,一大批優秀的教育工作者也正在從不同的課堂裡走出。
魏書生(著名教育家):對於語文或非語文學科的教師,我一直提倡,一定要把問題當課程,當課題,去研究,去記錄。很多事情不記錄,在頭腦裡印跡就不是很深刻,只有落筆成文,才更嚴謹,更清晰。
教育家辦學有何不同?
劉堂江(中國教育學會常務副會長、《未來教育家》總編輯):第八個問題,能否為「教育家辦學」下一個定義?
李希貴(北京十一學校校長):教育家辦學不能等同於校長辦學。第八次課程改革後,我們發現,一大批學校開始從課程的開發、課堂教學等方面進行改革,開始了全領域的校本化。這個時候,僅靠校長一個人的智慧,顯然無法實現「教育家辦學」的夢想。所以,在十一學校,我們這樣來定義「教育家辦學」:只有當一所學校的大批優秀教師,以教育家的情懷、教育家的境界、教育家的心態和教育家的教育藝術,來推動學校發展,影響學生成長的時候,這所學校才真正實現了「教育家辦學」。
馮恩洪(著名教育家):劉老師給我出了一個難題,因為我這輩子從來沒有下過定義,我一直都在解釋概念。在今天,我相信大家都已經接受到了"多元智能"理論,我們注意到肉眼看得到的差異,如同年出生的孩子身高不一樣、體重不一樣,但是,我們經常忽略肉眼看不到的差異,如他們的學習能力不一樣、特長發展不一樣。因此,我們有必要研究,在書本一樣的前提下,我們如何讓孩子們得到最充分的發展。所以說,在我看來,能夠順應學生的發展,又能夠推動時代發展的教育,才是真正的"教育家辦學"。
魏書生(著名教育家):我還是那句話,從沒想過成什麼「家」,只想著把自己分內的事情做好。這會兒來想吧,"教育家辦學"就是校長、老師和學生共同尋求心靈深處求真、向善、追尋美的過程。
辦好一所學校最重要的因素
劉堂江(中國教育學會常務副會長、《未來教育家》總編輯):第九個問題,你們認為,辦好一所學校最主要的三個因素是什麼?如果只能保留兩個是什麼?如果只能保留一個呢?
馮恩洪(著名教育家):上個星期五,我聽完了十年中的第4765節課。聽了這麼多節課後,我認識到,課堂是由"教材、教師、學生"這三個要素組成的,而中國現在課堂裡普遍存在著兩大矛盾。第一是教材相同和學生不同的矛盾。在目前的大多數學校,除了教材外,教學目標是相同的,教學內容是相同的,教學過程是相同的,教學進度是相同的,甚至連教學測評也是相同的。我們不禁要問,這樣如何解決教材與學生之間的矛盾;第二是教師和學生之間的矛盾。說到底就是老師怎麼教,學生怎麼學?在目前的大多數學校的課堂,仍然是老師講授、學生單幹為主,這樣的學習無疑是被動的、低效的。我想引用《教育社會學》這本書概論裡的一句話:「全世界無論是西方還是東方,要提高課堂教學的效率,只有一條——減少講授,走進合作。」所以,對於這個問題,我的回答是「課堂」,只有調整好了課堂裡的這兩對關係,學生的學和教師的教才有可能是高效而快樂的,才有可能辦好這所學校。
李希貴(北京十一學校校長):首先我要澄清一個前提,對於一所學校辦得好與不好,不同的評價主體也許有不同的評價標準。值得慶幸的是,我們現在越來越注重孩子的感受以及他們對學校的看法。如果以這個為前提的話,我想,一所好學校會注重學校中的「關係」,特別是「同伴關係」和「師生關係」。為什麼這麼說,一方面,「同伴關係」是孩子衡量一所學校的最重要的特徵。一個孩子到學校裡來,不是為了學習,而是為了尋找同伴;另一個方面,「師生關係」的主導方是教師,但判定方是學生。所以,從這兩個關係延伸出來,一所好學校的核心因素就是"教師"。
魏書生(著名教育家):我要說三個因素。第一,民主。所有的人在學校裡都有一種主人翁的責任感。第二,科學。學校有一套符合人成長規律,能給人帶來幸福快樂的規章制度,大家養成了互相尊重、平等相待的好習慣。第三,好的物質條件。
如果只能保留兩個的話,我保留前面兩個,但如果只能保留一個的話,我還真不知道如何選擇。民主和科學,是相輔相成、缺一不可的。
校長如何引領教師踏上教育家成長的紅地毯?
劉堂江(中國教育學會常務副會長、《未來教育家》總編輯):第十個問題,也是今天的最後一個問題,校長如何引領教師踏上教育家成長的紅地毯?
李希貴(北京十一學校校長):十一學校正在實行一種轉型——4100多名學生1960個教學班、一個學生一張課表、取消行政班和班主任。有人問「這樣的學校怎麼管理」,我回答說「這樣的學校沒法管理,這樣的學校只能靠領導」。領導是什麼,領導就是服務,當你為每一個崗位上的老師去服務,幫助他們解決困難,他們就會有前進的動力,他們就願意在自己的領域去努力。
在十一學校,我給自己的定位是「首席服務官」,如果說有所引領的話,那也不是校長引領,而是文化引領。我到十一學校前三年,主要的工作就是與老師們一起探討學校的文化,梳理學校60年來的成功經驗,最後總結出十一學校未來成功的要素和追求的價值觀,包括文化假設,這個行動綱要就成為十一學校的「憲法」,成為大家共同的文化追求。這種集體「股份制」的文化價值觀,在引領著十一學校的每一位教師,也引領著校長。所以,在一所學校裡,要培養教育家型的教師,僅靠校長的引領是遠遠不夠的,還要有學校共同的文化。
馮恩洪(著名教育家):中國的教育幅員遼闊,差異很大,尤其是東西部的教育差距。對於中國的大部分仍然處在生存階段的農村中小學教師而言,教育家是陽春白雪,不是下裡巴人。在這些地區,我們除了要改變區域學校的經濟狀況、文化現狀,關注教師們的"錢袋"富裕起來以外,更重要的是要引領教師們的精神成長,讓教師的"腦袋"也富裕起來。
魏書生(著名教育家):我和希貴校長的想法一樣,校長引領什麼,主要是引領大家享受幸福快樂,讓教師教得幸福,讓學生學得幸福。我當局長的13年中,年年都印製工作日記本贈送給市直中小學教師。在日記本的頁眉上,我印了這麼一句話:「學習、工作、盡責、助人,是享受」,年初是這句話,年末還是這句話,2000年是這句話, 2010年也是這句話。為什麼?我是想讓大家堅守住這種正能量的價值觀,無論學校環境怎麼變化,內心不動搖,不懈怠,不折騰,做深做細,做大做強,這樣大家會越來越幸福,學校也會越辦越好。
劉堂江(中國教育學會常務副會長、《未來教育家》總編輯):謝謝三位校長,時間有限,今天的訪談就要告一段落了。最後,請三位校長每人說一句話勉勵在場的同仁們,也勉勵全國的校長和老師們!
馮恩洪(著名教育家):在全國各地走了那麼多學校,我有一個深刻的感受,要將普通的事情做得不普通,並不困難,一要有激情,二要有智慧,離開了激情,離開了智慧,剩下的就只有平庸了。希望今天參會的校長和老師帶著激情,帶著智慧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魏書生(著名教育家):希望每位校長和老師,守住自己內心深處"學習、工作、盡責、助人,是享受"的那種感覺,不動搖,不懈怠,不折騰,做深做細,做大做強,享受到更多做平凡事情的幸福。
李希貴(北京十一學校校長):為了自由呼吸的教育,我們每一個管理者都希望能夠有更多的空間,都希望能夠自由呼吸。那麼同理,在我們「管轄」的範圍裡,老師和學生更需要自由的呼吸。希望校長們能夠天天想著「我們的老師能不能自由呼吸,我們的學生有沒有自由呼吸」,然後一點一滴地去解決影響他們自由呼吸的障礙。也許在大家自由呼吸的時候,你也有了一種自由呼吸的快樂。
劉堂江(中國教育學會常務副會長、《未來教育家》總編輯):謝謝三位校長,謝謝我深深景仰的「三座高峰」。我想用八個字概括我此時的心情,那就是「情義無價,智慧無價」。我再重複一遍,三座高峰「同臺論道」,這是一個歷史性的時刻。今天這個特別訪談,十問怎樣成為教育家?魏書生、馮恩洪、李希貴三位著名教育家的切身感受和真知灼見,相信會給行進在教育家成長和教育家辦學路上的同道者以啟發。借今天這個平臺,我也要說一句話:教師興,則教育大興!祝願各位校長和老師踴躍踏上教育家成長的紅地毯,健步登上教育家的神聖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