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東西是三十年前做中學語文老師時寫的,發表在1990年第3期的《中學語文》雜誌上。去年還是前年,我將它發在朋友圈裡,為給一個好友的小孩中考前的複習提供一點不知有無作用的助力。轉眼間,中考高考又要來臨了,昨晚微信有兩個好友,說他們的小孩今年快要中考了,仿佛記得我曾經分享過一篇談修辭的文章,說之前因為小孩還沒到中考,就沒在意,現在突然想起來,希望我能再分享一次。我的微信有近500個好友,雖然都是當面加的,但老實說很多我都不認識,這兩個好友我也不知道是誰。我這老實話說出來,希望我的好友們不要見怪。我這個人說話,一向不招人喜歡。我能體會做父母的苦心,所以就重新在這轉一次吧。之前是直接將日誌轉連結的。
借喻和借代是兩種不同的修辭手法,它們的特點都是不出現本體,而用喻體或者借體代替。大約也就因為這表面上的相似之處,致使很多同學弄不清二者的區別,在判定的時候常常搞混,產生錯誤。
事實上兩者是有明顯的區別的,只要細加考察,是不難分辨的。 比喻就是打比方,也就是說是用同一個事物的某一個或幾個方面,來比另一個事物的某一個或幾個方面。被比喻的事物(本體)和比喻的事物(喻體)雖然在整體上極其不同,但在某一點或幾點上是極其相似的,而且僅僅只是相似。
請看下邊兩個例子:
1、如果不怕刺,還可以摘到覆盆子,象小珊瑚珠攢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椹要好得遠。(魯迅《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
2、他爸爸長得可真像他爺爺。
例1「覆盆子」和「小珊瑚珠攢成的小球」,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物體,但它們外形相似,是比喻。作者在這兒用「小珊瑚珠攢成的小球」來比喻「覆盆子」,也僅僅因為它們的外形相似。
例2「他爸爸」和「他爺爺」在整體上是相同的,都是「人」,因此,這只是一種比較,而不是比喻。
從這兩個例子中,我們知道:比喻中的喻體和本體是不同的兩種物體,它們之間的關係是相似的關係,而且僅僅是相似的關係。
借喻是比喻的一種,因此在它的喻體和沒有出現的本體之間,也是一種相似的關係,而且僅僅只是相似的關係。
茅盾的《白楊禮讚》裡有一段話:
「汽車在望不到邊際的高原上奔馳,撲入你的視野的,是黃綠錯綜的一條大氈子,黃的是土,未開墾的荒地,幾十萬年前由偉大的自然力堆積成的黃土高原的外殼;綠的呢,是人類勞力戰勝自然的成果,是麥田。」
「黃綠錯綜的大氈子」用來比喻黃的荒地和綠的麥田,只出現喻體而不出現本體。「大氈子」與「荒地及麥田」是不同類的幾種物體,但因為大氈子上繡上各種圖案,與黃土高原上黃的荒地和栽上了麥子的綠的麥田,就顯得極其相似了,所以作者就用它來做比喻,使沒有見過黃土高原這種黃的荒地和綠的麥田的人,只要見過黃綠錯綜的大氈子,就能體味到這黃土高原是怎樣一種風味。這裡,「黃綠錯綜的大氈子」與「黃的荒地」和「綠的麥田」之間,只是一種相似的關係,而且僅僅只是一種相似。
再看下邊的幾個例子:
1、我似乎打了個寒噤,我就知道,我們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魯迅《故鄉》)
2、卻見一個凸顴骨、薄嘴唇,五十歲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兩手搭在髀間,沒有系裙,張著兩腳,正象一個畫圖器裡細腳伶仃的圓規。……圓規一面憤憤地迴轉身,一面絮絮地說,慢慢地向外走,隨便將我母親的一副手套塞在褲腰裡,出去了。(魯迅《故鄉》)
3、你嫌貴,我還嫌你胖呢,胖得象個大白熊,別壓壞了我的驢。講來講去,大白熊答應我的價錢,騎著驢逛了半天,歡歡喜喜照數付了腳錢。(楊朔《雪浪花》)
例1「一層可悲的厚障壁」比喻兩個少年時的好朋友,現在有了一層深深的隔膜。
例2「圓規」比喻那個站在我面前的女人(意思是「像圓規的那個女人」)。
例3「大白熊」比喻那個太胖的外國遊客。這三段文字,無論是「一層可悲的厚障壁」與「隔膜」之間,還是「圓規」與「女人」和「大白熊」與「太胖的外國遊客」之間,都是不同類的事物,只是在某些方面相似,而且僅僅是相似,所以,這些都是借喻而不是借代。
借代與借喻可不一樣,借體和本體之間不是相似的關係,而是相關的關係。這種相關或者是局部和整體的相關,或者是具體和抽象的相關,或者是特徵和整體的相關。
比如杜甫的這首詩: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這首詩裡的「烽火」用來指代「戰爭」,這句詩用了借代的手法。在古代,每當有戰爭發生,邊境上就燃起烽火,以示報警;因此,「烽火」成了「戰爭」的一種特徵。「烽火」與「戰爭」之間,不是相似的關係,而是一種密切相關的關係。這是以特徵來代替整體。
再看下邊的例子:
1、許多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學者,也是言必稱希臘,對於自己的祖宗則對不住,忘記了。(毛澤東《改造我們的學習》)
2、三個臭皮匠,抵個諸葛亮。
3、保衛黃河,保衛長江,保衛新中國。
以上三個例子裡,也都運用了借代,是用部分來代替整體。「希臘」是歐洲的文明古國,是外國文化的一部分,這裡用「希臘」來指代外國文化,本體和借體之間是局部和整體的相關關係。「諸葛亮」是三國時期著名的政治家和軍事家,足智多謀;以後「諸葛亮」就成了「足智多謀的人」的代稱。「足智多謀的人」是一個整體,「諸葛亮」只是其中的一個。這裡也是部分和整體的借代關係。「長江」「黃河」是中國的一部分,「保衛長江」「保衛黃河」實際上就等於說保衛中國。這也是部分代整體的借代關係。
借代裡還有一種是用具體來代抽象。
五十年代有這樣一首民歌:
戴花要戴大紅花,騎馬要騎千裡馬;
唱個要唱躍進歌,聽話要聽黨的話。
這裡的「戴花要戴大紅花」,意思就是說要立功就要立建設社會主義的大功。這裡運用了借代的手法,是具體代抽象。「鮮花」和「榮譽」之間有某種相關的關係。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有人如果立了功,人們總是給他(她)戴上鮮花(或紙折的紅花);人們只要看到誰佩戴著大紅花,也一定會想到這人肯定是立了什麼功,鮮花和榮譽之間有了某種相關的聯繫。
又如(趙樹理《老楊同志》):
模範不模範,從東往西看;
西頭吃烙餅,東頭喝稀飯。
這裡,用形象具體的「烙餅」和「稀飯」來指代比較抽象的「生活水平」,從而說明了東西兩頭不同的生活水準。
從以上的例子裡,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借喻的借體和本體之間是一種相似的關係,而借代的借體和本體之間是一種相關的關係。這是最根本的區別。因此,我們在判定一個句子是用了借喻還是借代時,就要分析本體和喻體(或者借體)之間是相似關係,還是相關關係。
還有一個在一般情況下可以區別是借代還是借喻的方法。借喻雖然只出現喻體,但它一般可以補進比喻詞「像」「似」之類,還原成明喻;借代則不能。
例如「豺狼當道」,我們可以說「像豺狼一樣的人當道」;「虎狼之國」,我們可以說「像虎狼一樣的國家」,這是借喻。而「三角臉來了」,則不能說成「像三角臉一樣的人來了」,這是借代。
(原刊1990年第3期《中學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