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五」最後一年,我國高等教育毛入學率達到40%,提前實現了國家2020年的目標。陡然間,「普及化」以及「雙一流」迅速形成新的研究話題和輿論焦點。前者指向規模,後者指向品質,而其間一直備受關注卻始終模稜兩可的話題正是「大學文化」。在熱鬧而持續的「建設」之餘,大學文化的基本問題卻依然迷霧重重:本屬於文化組織的大學之文化究竟指什麼?天天從事著文化事業的學校還應當建設怎樣的文化?具有中國特色的大學文化又該如何建設?
雅斯貝爾斯認為,任何一所真正意義上的大學都必須包含學問傳授、科學研究、創造性的文化生活這三個密不可分的方面。眾所周知,大學文化是大學師生在學問傳授、科學研究當中形成的物質文化、精神文化、制度文化以及文化生活的總和。物質文化涉及硬體設施、校園環境;精神文化包括以追求學術自由為核心的辦學精神及價值觀念;制度文化關乎管理體制與規章制度;文化生活主要是大學師生圍繞教學與科研展開的生活方式及文化再造活動。四者缺一不可且互相交融,協同構成獨特的文化組織生態。
問題由此而生。大學本來就是專事文化傳承與創造的組織。任何一所學校的運轉莫不時時事事與文化發生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當下,多數大學的物質形態都有了革命性地改觀。校園規模驚人,大學高樓林立,許多院校先於內涵品質提前攜硬體邁入一流行列。與此同時,院牆內鮮花似錦,綠樹成蔭,新派陳設,仿古雕塑、校訓校風及相關標語隨處可見。以物質為主要呈現方式的「文化符號」一覽無遺。許多大學伴隨著新校區搬遷,也努力將老校區的文化符號移植到新校區。然而,不得不承認,歷史沉澱的文化氛圍無法在短時期內如願翻拍、隨意複製並及時重現,大學的內隱文化及其相關精神的涵育、制度文化的改善與文化生活的充盈,務必需要潤物無聲的等待與守候。與熱鬧的建設行為形成反差,師生無不深感當下大學文化的冷寂。
一方面,文化傳統的凋敝使大學陷入「無根」狀態。中華民族延綿數千年的文化文明,先不論精華糟粕,在當今院校中幾近棄若敝履。大學在人文道統幾近斷絕的氛圍下生存發展,文化自信無所皈依。緊隨其後,大學並不知道該堅守什麼樣的文化傳統,在慌忙於服務與適應的同時,自身的底蘊與特色無法涵育生長。具有深厚文化傳統、存留自身個性的大學已不復存在,人們很難分辨甲乙丙丁學校有何不同,千校一面勢在必然。
另一方面,現代大學制度徒有其「形」而無其「神」。近代以來在學制或教學內容上,日本、蘇俄、歐美先後成為仿效的對象。在「救亡圖存」的國家使命中,尚且來不及「為學術而學術」。即便如此,近代大學的啟蒙和文化推動功不可沒。而今,大學的使命重心轉移到為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發展提供有效服務。然而,與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當量所不匹配的,恰恰是文化軟實力之疲軟,這一點,作為專事文化傳承與創新的大學,顯然難辭其咎。歷經多年的改革發展,大學依然形神兩分。以「學術自由」「學術自治」「學術中立」與「學術問責」為核心的院校精神在流變中始終未真正確立;以「教授治校」為標誌的制度文化遠未落到實處;以人文雅韻、科學精神為主導的院校生活方式並未成為主流,大學文化生活瀰漫著世景幻象。如此,今天的大學所建立的「文化」又是什麼呢?
「建設中國特色的大學文化」聽起來成為時代的呼喚。回溯過往,歐洲近現代大學以「千年」數計,而美國大學也近四百年發展史,雖然歷程各異,路徑不同,但唯一不變的對文化與科學的執著與革新,在文脈上畢竟殊途同歸。而我國近現代意義上的大學已愈百年歷史,但誰能說清楚今天中國大學與其建立初期的文脈還有多少關聯呢?百年老校除了校名之外還能找到什麼共通之處?
大學文化品格的熔煉,必經學術共同體代代相傳,千百年堅守,斷然經不起四五年一屆走馬燈似的幹部任期目標制分割。究其實,大學文化離我們尚遠,無非是畫給師生們充飢的那塊餅。(董雲川 查文靜)
《中國教育報》2016年06月06日第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