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徐來歲月香2021-01-11 12:28:09
霍定義
童年,你是一束嫣然的桃花;
童年,你是一條唱著歌謠的小河;
童年,你是一輪冉冉升起的朝陽。
你是如此美好,我把你追尋!於是,那充滿童真童趣的歷歷往事,猶如一位美麗的樓蘭少女,含情脈脈,又笑意盈盈地來到我的眼前。
午後戲水
兒時,雨水多,每年盛夏來臨,孩子們異常興奮,又可以戲水了。戲水的水域,不是村邊不遠那滔滔流淌的渭河水,而是生產隊麥場邊的大水坑。坑的形狀呈不規則的三角形,幾乎和麥場大小無異。夏季到來,發幾場雷雨,那坑就被從山上和村舍流來的水裝得滿滿的。當時排洪渠小,雨水翻越排洪渠埂,流入地勢低洼的坑中,形成積水。坑的一邊是麥場,一邊是高於麥場的村舍,另一邊是通往麥場和村裡吃水井的路,哪一邊都不能將積水排出,於是形成小湖似的坑水。
夏日午後,天似火,約上和我同齡或比我稍大的夥伴,來到坑邊,三把兩把脫去上衣,拔掉褲子,赤條條的,泥鰍似的鑽進銀一樣的水裡戲水了。起初我們都在坑邊淺水處玩,坑水在我們的膝蓋骨以下,身子匍匐下去,浸在水裡,兩隻胳膊撐在坑底淤泥中,兩條小腿和兩隻腳如同敲鼓似的不停地擊打水面,片刻坑水四濺,滿頭滿臉全是水,快樂的我們笑著、叫著。一玩就是一下午,直到落日溶金,才離開。夏日的夜晚,坑水裡蛙聲一片,此起彼伏,我知道,那是唱給我們孩子們的歌。
後來大點的夥伴在更大的孩子的教導下,學會了浮水。我們小一點的孩子,還是那樣在淺水處盡情嬉遊玩樂。母親一樣的坑水,任你在裡面怎樣折騰,它都默默接納,毫無怨言。
又是一個盛夏到了,我們又開始在坑水裡戲水了,就在那年我學會了浮水。一日,一起的一個大男孩說,他教我們學浮水,學會後可以到深水處去遊。開始,教我們最簡單的,也是最基本的一種:刨浮。邊教邊示範,他說爬在水裡,兩隻手和兩隻胳膊同時向胸部下不停地刨水,兩條小腿和兩腳不停地擊打水面,身子就會漂浮在水面,身體在兩種力量的作用下,自然就會向前移動。我們按大夥伴的說法去做,並在他的帶領下,反覆演練,果然,我們小小的身子在水面浮起來了,而且能夠緩緩向前浮去。「我們學會浮水了,我們學會浮水了!」大家高興地喊著,興奮地用雙手擊打水面。吃晚飯的時候,我把這個「喜訊」告知父母,他們嘿嘿一笑,告誡我:「小心點,別淹著,也別嗆水!」
漸漸地我們可以到齊腰深的水域浮了,慢慢地試探著往更深一點的水域浮水。後來當我們能夠在比自己個頭深的水裡自如的浮水時,心裡比吃了蜜還要甜。快活的我們像小魚兒似的,遊過來,遊過去;一會兒鼻子一捏,鑽進水裡,一會兒又鑽出水面,抹著滿頭滿臉的水,嗤嗤地笑著。那坑水就是我們快樂的天堂,是我們每天心繫的地方,更是我們放飛心情的場所。
又是一個微風輕拂、水波曼妙的下午,我們又在那大男孩的教授下學會立浮,大大提高了浮水的速度,也節省了力量,後來又學會了仰浮,能躺在水裡雙腿伸展交叉,雙臂交錯放在胸前,身形扭動,小肚臍眼露在外面做戲水活動,那個開心勁甭提多高興,覺得自己的水性已相當「高」了。隨著立浮、仰浮、刨浮本領也不斷提高,就向水深區進軍了。三種浮水技能也交替運用使自己在深水區盡情暢遊,往返幾十米,不在話下。太陽快要落山了,我們就要回家了,每次離開時總要回首遙望那坑水,心裡充滿了深情的依戀。
兒時戲水最愜意的是「絆門扇」:站在距離水面一米多高甚至兩米的麥場邊(麥場邊上到水面坡面很小,幾乎是一刀削)背對水面,右手捏鼻,雙腿向下一蹲,雙腳用力一蹬,身如門扇那樣跌下去,水面頓時被「炸」開,身體扎入水裡,水面蕩起巨大的水暈向遠處漾開去,飛濺的水花,珍珠似的劃著弧散落下,過一會兒身子鑽出水面,深吸一口氣,扭動身形,雙手抹去滿頭滿臉的水,待視線清楚後再向岸邊遊去,如此往復,幾乎整整一個下午。也有小夥伴不敢「絆門扇」,他們只在淺水處戲水,像一隻沒有膽量的小鳥,只能眷戀著巢穴飛,不敢經風雨,翱翔藍天,搏擊長空,無法領略「無限風光在險峰」的快樂。
「絆門扇」最具挑戰性,刺激性,但也有瑕疵,脊背和水面相撞的那一剎那,背撞得生疼,生疼的,但「絆扇門」的夥伴沒有一個叫疼的,沒有一個膽怯的,更沒有一個臨「陣」脫逃的,總覺得不「絆扇門」,不算真正的戲水。就這樣,整整一個夏天,天天泡在水裡,與水為伴,與蛙共舞,在坑水裡渡著爛漫的童年,繪著童年精彩的畫卷。
午後戲水,豐盈了我童年的生活,留下了許多美好的記憶,它不僅歷練了我的戲水本領(此拙技,曾兩次危難時救了自己的生命),鍛鍊了我的膽量,更磨練了我的意志,是童年生活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長大了的我,再沒有去那坑水裡戲水,但每次路過都要和它深情對望,心裡依然充滿了繾綣。
幾十年過去了,幾回回夢裡去戲水,都是在那坑水裡——那坑水裡裝著我一輩子難以割捨的情愫。
看燒汽燈
這是發生在兒時正月裡,我們村唱戲的時候。
那時我們農村沒有電,正月裡晚上唱戲,燒汽燈照亮。年紀大的人都知道,汽燈掛在戲臺口,在漆黑的夜裡,宛如一個小太陽,整個戲院照得亮堂堂的。孩子們晚飯幾口扒下,騰、騰、騰,跑去看燒汽燈。這時汽燈周圍已擠滿了許多小腦袋,摩肩接踵。我好不容易擠到前面,只見汽燈已懸在一根結實的木棍上,像戴著黑色草帽的人頭。燒燈的老人提著煤油,向一個小輪胎狀的儲油箱裡添加煤油,油加到一定程度(不能加滿,油箱還要蓄氣)就抽動活塞打氣,到了額定氣壓停止打氣。然後老人取掉「草帽」下面的玻璃燈罩,除去已經有破洞碳灰色的網狀燈紗,拿出一個像蠶絲製品一樣光滑柔軟新的燈紗,套在燈嘴上,固定好,用手指調整燈紗成圓柱狀,接著開氣,點火,使燈紗燃燒(碳化),待新燈紗變黑色,關燈,用嘴輕輕吹氣,讓燈紗變成白色,或者再次點火,使燈紗完全變成白色。安裝玻璃燈罩時,老人發話,千萬別擠,告知我們,燃燒(碳化)後的燈紗發脆,稍微一碰就會破裂。
這一切準備就緒,最後點火。老人打開煤氣開關,待煤氣噴出來,再拿上點燃的火柴梗,小心翼翼地靠近(火柴梗不能觸碰燈紗)點亮它。有一次,我看到老人用嘴吹碳化後的燈紗,不經意吹猛了,燈紗吹斷了,還有一次,第二次點火時火柴梗觸到了碳化後的燈紗上,破了個洞,這樣又要重新碳化燈紗。有時燒汽燈夠折騰人的。這次碳化燈紗,點火都一次成功。
「譁」汽燈亮了,站在汽燈跟前的我們,被燈光刺的眼睛睜不開,連忙用手捂住,站在遠點的孩子一下高興起來,快樂地手舞足蹈。老人提著沉甸甸的汽燈,站上木凳,將它懸掛臺口的鐵鉤上。頓時,那炫目的光將整個戲院照得如同白晝,附近的村舍也潤澤在汽燈的光輝裡。
汽燈亮了,戲院就亮了,孩子們的心也就亮了。我們這些孩子又可以在戲院裡捉迷藏,可以在點煤油燈賣大豆的老人旁邊,看有錢的大人、孩子買大豆了,也可以在戲臺後看演員化妝了,可以看他們身穿鎧甲,脊背戰旗,頭戴盔纓,威風凜凜的樣子了。那是一種怎樣的愜意呀,至今想起來,心都砰砰跳。
看燒汽燈,小小年紀的我心裡一直想著一個問題:汽燈小小的燈芯,長不到三寸,粗一寸過點,為何能發那樣奪目的光?我曾拜問過燒汽燈的老人,他講不出原因,也曾拜問過飽讀詩書的外祖父,他仍講不出緣由,又拜問了曾經演一輩子戲的鄰居家老人,他還是不知其中的道理。這個懸而未決的謎一直困擾著我,也一直是心中的牽掛。
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我來到新華書店查閱資料得知,汽燈能發出明亮光輝的奧秘在它的燈紗。燈紗稀罕嗎?不!燈絲是普通的亞麻編織的網袋,並不稀罕。關鍵是這網紗浸泡過硝酸釷溶液。硝酸釷是強氧化劑,麻是有機物,亞麻燈紗第一次點火瞬間燃成灰,硝酸釷也變成二氧化釷,但是照燈紗的形狀保留下來。二氧化釷在高溫時發出耀眼白光且熱穩定性能強,熔沸點高,也不能被氧化,是較為理想的焰色物體;汽燈點火,氣化的煤油從油嘴噴到燈紗只是起到加熱的作用,煤油燃燒的絕大部分能量轉化為熱輻射,照明效果並不高,這時候,利用釷的焰色反應把熱能轉化為光能,於是,我們看到汽燈發出強烈的白光。
我終於明白了汽燈發出耀眼光芒的原因,是燈紗上的金屬釷灼燒時的化學反應所發出的強光。
現在回想起兒時正月裡天寒地凍,每晚跺著腳堅持看燒汽燈的那份「憨勁」,想起多次拜問老人,進書店翻閱資料查詢汽燈發光奧秘的那份執著,難免為自己的「愚」好笑的同時,也為自己那種「不見黃河心不死」的「憨勁」與執著感到欣慰。
看接送「秧歌」
這裡說的「秧歌」,是「戲劇秧歌」,接送「秧歌」就是接送唱「戲劇秧歌」的演員。
兒時的正月裡,每年都要接送「秧歌」,據父輩們講,我們霍家川村和南方大山那邊的高家村是世代的友誼,祖上正月裡秧歌互動,用戲劇秧歌傳遞深深的友情,「秧歌」如同一條友誼的紐帶把我們兩村鄉親們的心緊緊地連在了一起。
那是一年正月裡的一日,父母說高家村的「秧歌」要到我們村唱。於是,每家每戶的炊煙在夕陽中早已嫋嫋升起了。父親準備著燈具,把原來糊在燈籠上舊的紙撕掉,將燈籠裡裡外外,刷洗乾淨,重新貼上乾淨雪白的油光紙,換上新的燈芯,燈盞也被擦拭一新,「小油罐」裡注滿油。
晚飯後,人們穿戴工整,在家門前或渠埂上(排洪渠流經村莊)或門前的大路上,等待著接「秧歌」。等呀等,盼呀盼,終於在暮色合圍的時候,從南方大山的現口(山頂的一道幽深巷子口)露出一盞燈,在墨團一樣的夜裡像星星。那盞燈一出現口,就上下晃動著,緊接著第二盞也出來了,也上下晃動,第三盞、第四盞,陸陸續續出來了幾十盞。黑夜似一條線將幾十盞燈籠串成長長的一串,順著彎彎曲曲的山路,緩緩地向山下移動著,遠看似一蟠龍蟄伏而來。這時,我們村的大人一手提著燈籠,一手牽著大的小孩,不約而同潮水般地擁到了南山腳下。人們打著燈籠,有序地沿路邊一字兒排成「長蛇陣」迎接「秧歌」到來。那儀式,那隆重勁兒,好像在等待即將從沙場凱旋而歸的將士,又如在等待即將到來的檢閱。
「秧歌來了,秧歌來了!」在小孩的歡呼雀躍中,「秧歌」隊下山了。站在隊伍最前邊的都是兩個村的莊老和一些德高望重之人,接著就是戲團團長、演員。大家一陣熱烈親切地寒暄後,兩村的莊老、鄉賢和高家村的「秧歌」隊走在前邊,我們村的人跟在後邊,大家向著戲院前行。數不清的燈籠,像螢火蟲排著長長的隊在夜行。燈光映照著人們喜悅、祥和的臉,大家的說笑聲此起彼伏,在夜風中氤氳飄蕩,驅逐著深深的寒意。
三個小時的「秧歌」唱結束了,要送「秧歌」了。人們打著燈籠,浩浩蕩蕩的送行隊和秧歌隊依然和接「秧歌」時的一樣井然有序,只是和接「秧歌」的話語不同,是讚嘆聲,是褒獎聲,是感謝言,是挽留意,是眷戀情。不多一會兒,隊伍已達南山腳下,人們在依依惜別中分開了,在「來年見」的聲音裡告別了,在搖曳的燈影裡揮手了!一會兒功夫,「秧歌」隊似一條彳亍而行的橘黃色的龍,逶迤在山道上。
我們送秧歌的村人,都各自回到家門口,但未進家門,打著燈籠目送盤旋在山路上的「秧歌」隊。大約過了半小時,「秧歌」隊終於爬上了山頂。山頂有一條長長的阡陌,只見他們走馬燈似的一字兒排開,幾十盞燈籠整齊地舉起來,又慢慢地落下去,連續做了五六次,那燈姿似乎在虔誠地合手作揖,說著深深地感謝,繼而是幾十盞燈次第地由高到低,再由低到高,綿延起伏的情景,遠遠望去,似一條金黃色的龍在黑魆魆的山間蜿蜒舞動,又像一條友誼的紐帶,訴說著代代相傳的情誼,接下來幾十盞燈籠從左到右,從上而下劃著圓圈,宛若行進中的列車車輪,似在告訴人們「秧歌」演出的圓滿成功,最後幾十盞燈籠山上下下,起起落落,再次演繹著誠摯的謝意,表達著心中的繾綣,我們村人也照樣回應著,傾訴者內心的情感。
舞燈儀式差不多進行了二十分鐘的時間,最後「秧歌」隊穿過現口,帶著無比的眷戀消失在大山那邊了。但那美輪美奐的場景,那依依惜別的鄉情,那此時無聲勝有聲的燈姿,深深地嵌入了我童年的記憶裡,雕刻在童心之上,難以釋懷。
時光易逝,幾十載過去,彈指一揮間。童年,我追尋著你,原來你就是那一坑蕩漾著漣漪的水,就是那專注地看燒汽燈的眼神,就是那接送「秧歌」的一盞忽閃忽閃的煤油燈,就是那我想回去又無法回去的美好年華!
喲,我逝去的童年,我把你追尋!
霍定義,男,出生甘肅天水,小學退休教師,一個文字功底淺薄、文思愚鈍卻又執著喜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