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晉攝影師Antonio Perricone即將舉辦首次個人作品展之際,LGBTQ+活動家Eli同Perricone進行了一次對話,談論到激發他創作靈感的源泉,以及如何通過鏡頭來真實地記錄該社群。
Antonio Perricone 最初通過跟隨英國傳奇攝影師Tim Walker以及LGBTQ+活動家、Dazed 100成員Adam Eli等人實習,從而開啟了自己的職業生涯。現年22歲的他具有多重身份,還即將舉辦個人攝影作品展——《Portraits》(肖像)。於此之前,Voices4組織的創始人兼導師Adam Eli對Perricone進行了一次專訪,談到了藝術靈感、真實性以及他所學到的東西。
我第一次見到Antonio是通過Skype,當時他代表大學校園雜誌對我進行了採訪。在我們認識之後的這一年時間裡,他又成為了我的同事和朋友。我眼看著他開始闖蕩紐約,同時還幫助我完成LGBTQIAA+權益組織Voices4的工作。作為一名作家和攝影師,Antonio會在休息日去公園,和其他年輕的酷兒們一起玩,為他們拍照。從紐約東村的滑板手,到蝸居在布魯克林屋頂的模特、活動家Jovel Ramos,他的攝影作品帶有一種親切的風格,溫柔地捕捉了在「石牆事件」五十周年遊行(Stonewall50)後這個頗具歷史意義且混亂的夏天中,那些紐約年輕人的狀態。
攝影展海報裡的人物,是出生在紐約布朗克斯的設計師Bambi Latham。這幅作令Antonio的良師益友Tim Walker讚嘆不已:「那個戴著翠綠頭巾的孩子,懶洋洋地坐在草地上,直視著相機的取景器,這張照片讓我覺得似曾相識。同Sally Potter執導的電影《奧蘭多》裡,Tilda Swinton呈現的那段表演有著異曲同工之效——坐在橡樹下,打破了第四面牆。Perricone和Bambi,Potter和Swinton,他們有能力創造既體現當下又超越時代限制的藝術作品。」
距離攝影展正式開幕還有幾天的時間,Antonio向我們獨家介紹了將要在展出的作品,並同我談到了影響力、傷心的故事以及啟發他全部創作的這座酷兒城市。
D:這可是你的首次攝影展,太令人激動了!出於什麼原因想要辦展,你不是應該在寫畢業論文嗎?
P:謝謝!我向你保證,正在寫!通過籌辦攝影展,可以在學習之外做點其他事兒。我在紐約度過了一整個夏天,見了好多人,也聽了好多故事,想要通過展覽將一切呈現。當時我感覺離家很遠,但這個項目讓我忘卻了鄉愁……讓我能夠走出自己的情緒。
我特別喜歡Bambi跟我說的故事,她在舞廳裡卻夢想成為一名設計師;還有那些滑手的故事,他們坦承會往來於不同的區域,在湯普金斯廣場公園展示自己的滑板技巧。人們只是過著自己的日子,同時盡己所能來實現目標——這啟發了我。整個城市給人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的感覺,而我去過的其他地方,都不具備這一特質。而且深入了解這些坦誠分享自己經歷的群體,讓我想要通過攝影把他們的故事分享給更多的人。
D:作為來自英國的酷兒,去到紐約的酷兒社群當中,你有怎樣的一種感受?有什麼相似之處嗎?
P:那感覺太瘋狂了。完全不一樣,但真的非常好。紐約人精力充沛,而且那種狀態會感染到身邊人。這次攝影展的真正主題,是關於紐約的酷兒群體。他們探索著身份,並坦然接受真正的自我,將自己定義在「她」或「他」等預設性別觀念之外。
通過Instagram和Tinder搜索到不同的當地人,使現代的性別身份和社交方式也參與到我的創作過程當中來。我還遇到了一些早已明確表達出身份認同的人,沒幾個小時我們就成為了好朋友。令人驚訝的是,他們都很努力,不斷地為自己、品牌和事業而奮鬥,真的太棒了。身為英國人,這也意味著你天生就比較安靜,至少我是這麼覺得。所以我就試著把這種寧靜的感覺帶入畫面。我覺得英國的酷兒文化會更放鬆一些
D:很多酷兒攝影作品都圍繞「性」和「身體」等主題,特別是在紐約。對我而言,雖然你的作品也被解讀成「酷兒攝影」,但我很喜歡的一點是,它們沒有明顯的暗示,並不依靠「性」或「身體」來表達酷兒文化。這是有意為之的嗎?
P:我太喜歡這個提問了。沒錯,確實是有意的。現在的酷兒文化,特別是在用人工智慧識別酷兒的算法中,佔據主流的是一種針對純白人、消瘦或肌肉發達的人的審美取向,但它也同時抹去了太多關於「性」和「身份」的細微差別,將酷兒文化(簡化到)某一小部分。
我覺得異性戀藝術家,不用通過拍攝吸引眼球的、帶有強烈性暗示的內容來證明自己的性取向。我不太明白,為什麼酷兒藝術家要不斷重複類似的套路。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覺得,表達自我和展示身體是件特酷的事兒,我支持這種做法,也喜歡看這類作品,但只是不確定這是否是表達酷兒身份的唯一途徑。
當我們關注這件事兒的時候,同時也忽略了哪些人、哪些事?酷兒文化遠比身體複雜。酷兒同極度理想化的身體之間的這種持續的聯繫,已深入到消極的文化背景中,讓很多酷兒對自己的身體感到不滿。其實在這之外,還有很多有趣的主題可以拍攝。
D:你是怎樣開始接觸攝影的?出於什麼原因?
P:從小的時候,我就開始攝影了,大概14歲左右。我會在自己住的那座安靜小鎮的田野裡,還有街道上給朋友們拍照,為的是打發時間。我們聽著Lorde的歌,想像自己是一部青少年電影裡的角色。
在學校,藝術老師會鼓勵我進行攝影創作,同時也會提出一些有益的意見。當時,會覺得自己拍的東西很棒,迫不及待拿給他們看,如果拍得不夠好,他們也會直白地告訴我。如今還堅持著攝影,是因為想要做得更好,我從未感到滿足。
每次拍攝完,我都會思考怎麼在下一次拍攝提高,最近我拍Jovel的那次就能體現這點。兩年前,我倆都才19歲的時候就合作過,那會兒的我們不夠自信。今年夏天再度重逢,好像有機會得以重溫並改進上回的東西——通過Jovel的形象、性別認同,以及我作品的風格和創作的過程,不僅複製了一次我們嘗試過的事兒,還進一步提升了水平。
D:酷兒身份是如何影響你的工作的?
P:我覺得酷兒身份會賦予你某種特殊的同理心,這可能是別人所不具備的。它讓你在生命的早期就感到自己的脆弱。假若沒有這份不確定性,我可能不會對分析、觀察或者拍攝他人那麼感興趣。拍照既是記錄的行為,也是創造的過程。當你覺得自己可能不具備「異性戀」或「男子氣概」等特質時,通過定義下的人物、吸引力、美學……創造一個獨屬自己的世界。某種意義上,這也是在重新定義身份。
還記得十幾歲時的那種焦慮,我完全不符合主流社會對年輕男孩設定的「男子氣概」和「異性戀性取向」的特質。攝影也是焦慮的表現——讓我好像接近了正常狀態的邊緣,躲在鏡頭後面認識自己身處的世界,從而認識了自己。男孩,亦或是女孩,弄清楚你和他們之間的關係,在情感、視覺還有性方面,究竟被什麼所吸引。
D:你剛剛提到了離家鄉遠的時候,體會到了那種孤獨感。我知道來紐約前,你經歷了一次分手。那經歷有影響你在紐約的生活嗎?對你的作品產生了怎樣的影響?
P:真是個令人心碎的問題!我覺得自己去紐約的時機恰到好處。最大的收穫是解脫感、距離感……就像是最奢侈的心理治療,可以短暫地消失,在自由的大都市裡,隱姓埋名地生活。不管感覺多麼糟糕,如果我在地鐵上碰到一隻老鼠,或者在街上看見一些讓人作嘔的東西,就會不由自主地笑出來。這些攝影項目,將我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別的事情上。如果要出門和人約見的話,你就不會總是沉浸在悲傷裡。這個過程有趣極了,好比第一次獨闖世界,聽起來有些悲傷,卻無比輕鬆,我的照片就反映了這一點。
D:在網上分享照片,會對你的拍攝方式產生怎樣的影響?
P:我知道,現在有不少關於如何出現在網上才算得上真實的討論。我讀了Tavi Gevinson的那篇文章,了解了很多關於 Caroline Calloway 的事,這些問題我也思考過。Instagram是我分享的主要平臺,雖然作品未必是虛構的,但很明顯,任何藝術作品都需要提前的規劃和設計才能完成。
拍攝一張照片前,你必須先思考內容,這就需要少量的預先「策劃」。我討厭這個詞。創造令人感到愉悅的事物,與保持主題真實之間存有衝突。但我無法在拍攝中,「策劃」人物本身。他們為我的照片賦予了很多東西,甚至可以說是一切,而出現在鏡頭前,容易令人感到脆弱——要拍攝好照片,就需要人物敞開心扉,全身心地投入拍攝。
D:今年夏天,你在Voices4為我工作過一段時間。不介意的話,能告訴我這段經歷是怎樣的嗎?
P:特別棒!(笑)但說真的,我學到了很多。認識了你,還有跟隨你工作的那群人,他們會做一些實在的事,來解決大家所關心的問題。這經歷讓我開始審視自己,思考自己想為這個世界做些什麼。我想要創作些東西,無論通過哪種媒介。我一直被這種觀念啟發——雖然創作本身是件很酷的事兒,但如果你能找到自己渴望表達的東西,或者得到某個支撐想法的理由,那就更棒了。重要的是,我能通過所學的技能,來幫助他人。
D:你同時也為Tim Walker工作過對嗎?感覺怎麼樣?
P:太棒了。Tim和整個團隊真是神奇。他們特別有熱情,而Tim的作品簡直擁有魔力。我感覺就像去到藝術院校裡深造一般——在幕後忙忙碌碌,做些奇怪的工作,每天看著他那些不可思議的作品。我可以聽到人們在棚內討論攝影,討論什麼才是好作品,怎麼引發思考。這會讓我想要走出去,嘗試更多事,變得愈加好奇。
D:紐約的酷兒攝影由來已久。哪些人、哪些事啟發了你?
P:「石牆事件」五十周年遊行,以及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Camp: Notes on Fashion》展覽,整個夏天我都覺得,自己生活在一個特別的時刻和地點,這裡有如此豐富的酷兒文化。住在下東區時,我讀了Andrew Holleran的小說《舞之舞者》;坐上公交車,我會想像有多少酷兒,曾穿行於這些街道,走過同樣的路線。
拍攝Bambi時,我想到了電視劇《姿態》和舞廳,而在海灘上拍攝Matthew和Loren,還有在Bedford Stuyvesant拍攝Jovel時,Peter Hujar一直出現在我的腦海裡。滑手們的照片讓我想起了David Armstrong和Vivian Maier。奇怪的是,我不再喜歡Robert Mapplethorpe了。我小時候是通過他,才認識到酷兒藝術的。但後來,我在古根海姆博物館看完他的展覽後,裡面滲透了他戀物癖的一面,特別是對黑人身體的迷戀,讓我不再那麼崇拜了。我不確定他是否真的名副其實。
現在我喜歡很多東西,包括電影人、藝術家、攝影師等等。電影中的一個鏡頭或是繪畫中的一個表情,都會在腦海中觸發情緒,把我引向另一個世界。目前我最喜歡的是Chris Smith。他作品裡藏著戲劇性,且作品只出現在Instagram上,這真的很酷。
D:黛安娜王妃有沒有以某種形式對你的作品產生過影響?
P:(笑)如果不問這個,那就不是Adam的採訪了……我很喜歡九十年代,黛安娜離開健身房的影像,而這些照片現在總是被人們轉發上Instagram。但我不確定是否能把她和創作聯繫起來。
我們以前聊到過,黛安娜會利用媒體,將公眾注意力集中在她所關心的事物上。我覺得,這可能是我們之間的相似處吧。有趣的是,她的靈媒就住在我小時候的家對面,我在她去世後的兩周便出生了,所以在幼年時,媽媽曾經開玩笑說我是她投胎轉世。現在回想起來,我不確定這事到底有沒有那麼好笑……
D:你覺得自己是Z世代的人嗎?這種身份意味了什麼?
P:我認為自己是的,但不確定這個概念到底是什麼意思。當我發現自己的妹妹和她的所有朋友只會通過Snapchat和Instagram聊天時,會感到有些害怕。這種差距,意味著我就是Z世代的人。
對我這般年紀的人而言,像LGBTQ+這樣的問題,幾乎屬於第二天性。並非在說我們以此為傲,而是了解擁有那份自由,是件多么正常的事兒啊。而且因為人們期待這種自由,所以更要呼籲大家要保護它,身份不是一成不變的。
作為Z世代的年輕人,意味了我有大把的機會去成為自己,需要努力確保其他地方的人,也能這樣生活著。Z世代表面上看起來毫不在乎,但實際上,我們是關心這個世界的。
Dazed Digital
專題編輯:說NO哥
英文原文:Adam Eli Werner
翻譯:張翯
排版:Kim
圖片: Antonio Perric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