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靖談藝術家與鄉村建設:從理想主義到實踐

2020-12-19 澎湃新聞

中國傳統的「鄉土」概念伴隨著農耕文明綿延數千年,隨著工業的發展、城市化的進程和時代的快速更新,原本聚居的村落生活和熟悉的社會關係日漸疏離。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離開鄉土,走進「外面的世界」。然而,這些年來,也有一些文藝界人士回歸鄉土,以藝術的方式參與鄉村建設。這一方面是文人內心深處的田園情結,另一方面,更含有一種對中國社會與鄉村發展的深刻思考。

「澎湃新聞·藝術評論」(www.thepaper.cn)本期「藝術與鄉土建設」呈現的知名策展人、安徽大學農村經濟研究所研究員

左靖這些年對於鄉村建設的實踐與思考:左靖近幾年以安徽碧山、貴州茅貢、雲南景邁山等地鄉村為基地,工作重點轉向在地的鄉村(鎮)建設,包括整理出版當地民間工藝、古建築改造和再生利用、鄉土文化的梳理展陳和復興鄉村公共文化生活等。

從最早憑著一股熱情投入鄉村建設,到意外陷入低谷,到如今參與貴州茅貢、雲南景邁山等地的農村工作,現實的際遇讓左靖對於鄉村建設的思路已然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變得更加接近地氣與務實——雖然,仍然存在各種困難。他對「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說:「除了按自己的節奏一點一點做之外,我只想創造性地完成委託人交給我的任務,這已經夠我琢磨的了,我不會去想什麼桃花源,我每天面對的,都是非常現實、具體的問題。」

冬日的黃山黟縣碧山小村,靜靜地佇立在山腳下。村中人口並不多,即便是白天,古村也十分安靜。到了晚飯的辰光,黃昏的餘光斜斜地射在馬頭牆與屋頂的瓦楞草上,有一種慵懶與悵然的美,這時的小村這才稍稍熱鬧一些:斑駁的高牆上,有嫋嫋炊煙不斷升騰起,氤氳著,仿佛古徽州的微微呼吸;大爺大媽們也開始端著飯碗去鄰居家串門,說些新聞舊事。 碧山是左靖的鄉村建設實踐的起始之站,也是他一直牽掛的地方。

另一個他所策劃的貴州「茅貢計劃」則位於湘、黔、桂三省交界的百裡侗寨,也是中國傳統村落最為密集的地區,這些散落在農耕圖景中的村寨,被喻為地處「時光邊緣」。三年前左靖第一次來到這裡即受到極大觸動:完好保存的侗族生活風貌和真實自然的農村景觀,完全不像已經「開發建設」十餘年的景象,幾乎沒有旅遊商業的入侵,也沒有熙熙攘攘的觀光大隊。想像中,千百年來這些古老的小村落大概就是這樣過來的:有山溪田舍,有炊煙瑣話,歲月靜好,現世安祥。乍一看,時光在某個時段仿佛停留了——然而,事實並非如此。至少,這幾十年來的變化一直都在,或隱或顯,比如,留在村子裡的年輕人越來越少。而近年來的變化則是,一些外來的文化人與外來的年輕人卻越來越喜歡上了這裡。就碧山而言,甚至,這裡儼然成了一些文藝青年心中的聖地。這麼一個偏僻寂靜的小村落,這些年來何以吸引了諸多藝術家或常駐或暫留,展開自己的藝術鄉建之旅?

最早到碧山紮根的是詩人寒玉,左靖則是因為看望詩友寒玉被吸引而來,並在其後以從未有過的熱情開啟了他的鄉村建設實踐——2004年的一天,左靖在上海的一家餐廳第一次聽寒玉說起要在徽州鄉下找一幢老房子的想法時,當時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將會與他今後的工作和生活有什麼關係。從在北京798的藝術中心從事當代藝術策展工作,到離開北京,在高校執教,到真正駐紮鄉村全面開啟藝術鄉建,甚至自己買下一幢老宅進行保護性修復並開放,再到參與貴州黔東南黎平縣侗族古寨的「茅貢計劃」,雲南景邁山古茶林傳統村落的申遺工作,以及發起「黟縣百工」調研、出版和展覽計劃,聯合創辦碧山工銷社……作為國內第一批把當代文化和藝術帶入鄉村建設中去的工作者之一,左靖這些年在鄉村建設方面有著諸多實踐與思考。

啟發左靖參與鄉建的寒玉夫婦已在黟縣鄉間擁有三座客棧了——兩個舊日的詩人在十多年前丟棄筆桿,從上海移居山鄉,「玩起了泥巴」,創辦豬欄酒吧,從此「虛度」人生——原因其實也很簡單,因為鄉間與他們的內心相關,鄉間有著他們想要尋找的「詩意棲居」。「豬欄沒有豬,酒吧沒有酒,詩人不寫詩」,「豬欄」二字其實充滿了樸實無華的自然主義精神。在設計的過程中,它跟河流、田地、道路,以至四周的環境貼切的融合為一體。主人在設計中似乎生怕打擾了鄉村的原本樣子,外表隨和而樸素,內心則充實而詩意。這幾年民宿大熱,幾乎所有的民宿都會選擇一個山清水秀之地,一時間熱錢不斷湧入,左靖開始反思豬欄與自己的實踐。為此,他主編的雜誌書《碧山》第10輯專門做了「民宿」的主題,並戲謔地提出了「民宿主義」這樣的概念,指向目前國內甚囂塵上的「民宿熱」:民宿似乎是一劑良藥,既可以解決「詩與遠方」,又可以指明資本出路,然而已經少有人願意耐心去了解這些年來民宿的變遷和發展。這輯民宿專題,不是介紹好山好水好設計,而是以民宿為媒介,探討民宿的過去、現在和未來,是如何與鄉村社區的營建、鄉村公共文化的復興發生關係的。

民宿只是鄉村建設的一個相對明顯的支點,左靖後來與上海漢室設計合作參與創辦的碧山工銷社則緣起於2011年7月他對「黟縣百工」的調研。碧山工銷社位於黟縣的碧山村,原址為建於1964年的碧山供銷社。2015 年 5 月,左靖的合作夥伴上海漢室設計管理機構正式租賃下碧山供銷社並進行設計改造,將其命名為「碧山工銷社」。相比於豬欄酒吧中主人的自我成分較濃,碧山工銷社則關注更加務實的鄉村建設。工銷社設計為前店後坊的格局,完整保留了碧山供銷社的原貌。前店老貨櫃裡陳列著各類工藝產品,後坊則有若干工坊,可以在此體驗手工藝創作過程,還有專門為演出搭建的戲臺以及一個小的展廳。工銷社的工作人員指著大廳中一排純手工的竹編製品對記者說道,「傳統手工藝這麼精美,但基本上沒有年輕人願意學了。這些手作是機器無法替代的。現在國家非常重視保護傳統文化,關注傳統文化的年輕人也開始多了起來,我們希望工銷社能為傳統手工藝的復興盡一點微薄之力。雖然才剛開始起步,但我們有信心。」2017年3月,碧山工銷社正式開幕,工銷社陸續做了「早春二月,從百工民藝到設計日常」「向日葵下的拖拉機」和「方志小說」等展覽。每個展覽都與鄉村有關係,吸引了很多村民前來觀看。

各類文化人進駐鄉村,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村民們的生活。有的人看到村裡的新鮮事物能積攢人氣,帶來遊客,也把自家的老房子修一修,往客棧方面靠攏。一家名為「鄉舍」的民宿的主人何壽玲說,她的家人都在外面工作,老家只有她一人。左靖認識她之後,建議她把家裡那座擁有兩百多年歷史的老宅稍稍布置改造一下。改造好之後,還把遊客介紹到何壽玲家裡,「有個丹麥人在我家住了四次了,後來把他的家人朋友都帶過來玩,還有德國、西班牙、新加坡的人也過來住了。有的外國客人現在還每天跟我視頻,跟我聊天。」何壽玲頗為驕傲地說。閒不住的主人喜歡帶著遊客在山村轉悠,她家還有四畝多地,其中三畝是菜園,一畝多是茶園——客人可以點自己喜歡吃的蔬菜,主人會親手做給他們吃;要是想體驗採茶活動,主人也會帶他們去茶園,採好茶葉之後再做成成品送給客人。主人也不給自家客棧打什麼廣告,主要靠客人的口碑傳播。何壽玲一年大概能賺3萬元左右,這份工作可比幹農活輕鬆多了。

作為村裡的外來客,從某種角度來說,文化人用當地的資源成就了自己的「詩與遠方」,他們也懂得感恩與回報。碧山村山水人文很好,因此長壽的人也很多,村裡有個互幫互愛的老年人協會。不久前碧山工銷社還做了一次義賣,賣了5000多元,直接給老年人協會作為經費。村裡還有一個遠近聞名的農家書屋,左靖動員了不少朋友為書屋捐書。

在房東看來,工銷社的投資方乍看起來似乎有點兒「傻」,這筆經濟帳誰都會算,工銷社不可能賺錢。改造投入了數百萬元之巨,卻分布了眾多的公共空間:工銷社有一個180平米的內院,又建了一個「山水清音」的戲臺,戲臺後面有一個小展廳,工坊二樓還有一間百工書屋。別的老闆做生意都想把更多的空間租出去,他們卻只想給客人提供充足的自由活動空間和文化分享空間,可不傻嗎?

碧山是左靖牽掛最多的地方,這裡是他鄉建理想的起點,但並非終點。前不久,由他作為顧問的「方志小說:駐村寫作聯展」在工銷社展出,這一展覽聯結了左靖這些年參與鄉村建設的三個重要地點:雲南的翁基、貴州的地捫和浙江的石倉,還包括福建的後田和廣東的新基。去年夏天,藝術家和作家們在這些村落駐留,展覽直接呈現了他們對於鄉村的一些思考。

左靖很願意聊貴州的「茅貢計劃」。2015年5月,他第一次來到貴州地捫生態博物館,受到了極大的觸動:完好保存的侗族生活風貌和真實自然的農村景觀,讓人完全想像不到這裡「開發建設」已有十餘年,這裡沒有旅遊商業的入侵,也沒有人流如潮的旅遊團隊,只有世代生活在這裡的侗族人安靜自得的日常生活。他後來提出鄉村建設的另一種可能:鄉鎮建設。即以地捫生態博物館的地理範圍——茅貢鎮為中心,通過建設茅貢鎮,來帶動其周邊十餘個傳統村落,合理規劃和發展村寨集體經濟,嚴格控制不良資本進村,保護村寨的自然生態和社區文脈,以及鄉土文化的傳承。在此基礎上,在茅貢鎮輻射的「百裡侗寨」範圍內發展可持續的藝術項目,比如與在地文化相關的公共藝術等等。左靖希望,經過若干年的努力,茅貢鎮能通過原生態侗寨、生態博物館、創意鄉村和公共藝術的價值疊加,使當地的文化生態和經濟發展能夠並行不悖,平衡發展。……

從最早憑著一股熱情投入鄉村建設,直至意外陷入低谷,到如今參與貴州茅貢、雲南景邁山等地的農村工作,現實的際遇讓左靖對於鄉村建設的思路已然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變得更加接近地氣與務實——雖然,仍然存在各種困難,但可敬的是,他的團隊現在卻是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地在推進,而不再是最初如掠空飛行一般。他提到:「在考察中國近代一些地區的鄉村建設運動的時候,我們發現,由於鄉建派多為知識分子,對農村有很多不切實際的想像,而且也沒有強大的經濟資源,鄉建運動往往流於形式,顯得有名無實。不客氣地說,我們在皖南的實踐在前期也是這種情況。但總的來說,無論是皖南抑或黔東南,工作的方向是一致的,都是文化人到農村去進行社會動員,紮根農村躬身力行,其目的都是為了保護和更新村落文化,並在此基礎上,合理利用各種城市資源帶動村民發展地方經濟。」

在接受「澎湃新聞」訪談時,左靖雖然對於鄉建的最終遠景並不想明說,然而,無論是左靖、寒玉,抑或上海漢室設計、南京先鋒書店等機構那些實實在在參與鄉村建設的一群人,都是看得見自己內心的一類人,雖然他們面對的是各種現實的問題甚至困境——但不管如何,這裡的山鄉,不僅有著他們喜歡的「山水清音」、「共振村聲」,也一直留存著詩仙李白那首著名的《山中問答》:問餘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閒。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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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左靖:在鄉村不會去想「桃花源」,我每天面對的都是現實而具體的問題

左靖:1970年生於安徽。策展人,鄉村建設者,《碧山》和《百工》雜誌書主編,曾經在國內外策划過多場當代藝術展覽。2011年後,左靖以安徽、貴州和雲南農村為基地,工作重點轉向在地的鄉村(鎮)建設,包括整理出版當地民間工藝、古建築改造和再生利用、鄉土文化的梳理展陳和復興鄉村公共文化生活等等。現供職於安徽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我發現一些富有批判性思想的藝術家、策展人和藝術評論家已經把他們創作、展覽或批評的實踐放到了真實具體的社會現場,比如某個社區、某條街或某個村,並以了解某個具體人群的日常生活情境和生命訴求,進而在有可能的情況下改善他們的生活空間作為藝術活動的內容。」 ——王美欽,美國加州大學北嶺分校藝術系教授,《碧山10:「民宿主義」》「藝術介入社會」創欄語澎湃新聞:碧山這些年的名聲很大,在碧山走訪了一些村民,很多村民都主動提起您,可以說,你們這些年推行的鄉村建設這一塊,無論是早期的理想主義,還是當下的實踐,對碧山其實震動還是很大的。你最早到豬欄酒吧,和寒玉接觸,到自己改造古民居,再到「黟縣百工」系列調查,回顧這些年的參與皖南的鄉村建設,你感覺你的心路變化有什麼?左靖:必須承認,最開始做的時候,很多想法是不切實際的,偏理想主義,基本上是把城市裡的做法照搬到農村,對農村工作的複雜性認識不夠,很多關係沒有處理好,一些計劃只是停留在字面上,與現實也有一定的衝突,很難落地。後來我們進行了一些調整,比如,做了黟縣百工的調研後,接著做相關的出版和展覽,直到碧山工銷社落地;還有古建築的改造和活化利用,等等,這些在村民和當地政府看來,都是比較容易被接受的,也得到了村兩委的支持。當然,前期不成熟的實踐也有可取之處,在我看來,就是它通過各種媒介的傳播獲得了一定的社會影響力——讓很多人能夠關注到從前被忽視的鄉村現實,還有一些人因此而積極投身到鄉村建設當中。前幾年,我們的鄉村實踐在社會上引起一些爭議,這很正常,一個新興的事物,在它誕生伊始,自然會存在各種問題。媒體也誇大了文藝鄉建的作用,賦予了很多超出我們能力的責任。最近讀到一篇文章,是一位我尊敬的學者寫的。他把當下的鄉建分了一個類,我們算是第三種,即城市中產階級的鄉村烏託邦,把我們說成是寧願收入少一點,也要到農村享受與自然的親密接觸,或有能力保持城鄉兩地的生活。他把我們這一類人想像成是去鄉村休閒、度假,一年花幾個星期去「看星星,看月亮」的城市中產,這是一個不小的誤會。對於關注鄉村建設這一塊的人來說,這個看法即便不具有代表性,也有相當一部分人這麼認為。這個刻板印象的造成,早期的我們也負有一定的責任。不過我想,如果這位學者能來實地看看,肯定會改變看法的。

碧山工銷社戲臺

碧山工銷社百工書屋澎湃新聞:你這幾年與上海漢室設計管理機構一起合作參與的碧山工銷社也在去年開放,這與黟縣百工之間有著關聯,您先來介紹一下它的情況吧。左靖:碧山工銷社在碧山村的中心位置,原址為建於1964年的碧山供銷社,同時也是村祠堂——尚義堂的遺址。2015年5月,我的合作夥伴上海漢室設計管理機構正式租賃下這個供銷社並進行設計改造,將其命名為「碧山工銷社」。「供」改成「工」,是因為意識到,計劃經濟時代的供銷功能在今天已經基本消失,而「工」則與我們發起的百工計劃相關。2011年7月開始,我帶領安徽大學新聞傳播學院的學生開始進行黟縣當地的手工藝調研,我們跑遍了黟縣的所有鄉鎮,從最基礎的普查性工作開始,想建立一個較為完整的黟縣百工檔案,然後考慮如何把當代設計和民間工藝結合,創造出新的產品,並為這些產品尋找城市市場。這一系列的工作需要一個物理空間來承載,位於「碧山村CBD」的供銷社正好能滿足我們的需要。根據功能劃分,我們把工銷社設計為前店後坊的格局。進入前店能看到一排排整齊的、滿帶歲月痕跡的孔雀藍壁櫃和貨櫃,這裡原汁原味地保留了1964年創辦碧山供銷社時的樣子。政府曾撥款十萬元給供銷社當時的承包人汪正龍,用於拆除老貨架,改造成超市貨櫃,他沒有採納這個建議。正是因為汪正龍的拒絕,我們今天才能夠有幸得見那個年代農村商業生活的風貌。前店老貨櫃裡陳列著各類當地物產、民間手工製品和設計師的作品,以及服務於鄉村社區的百姓日用。後坊則設以食宿、觀展、茶飲、讀書、演出和體驗手工藝創作過程等多種功能。這裡還可以讀到《碧山》自創刊以來的所有雜誌。我們對碧山工銷社的定位是,立足於民間百工與當代設計的融合,聯結城市與鄉村的物質與精神需求。擁有以「百工十條」為理念的銷售、工坊、出版、展覽、講座、駐村、研學等諸多內容,保留並激活這座擁有50多年歷史的供銷社在碧山當代鄉村生活中的經濟、文化與社會功能。其中「百工十條」是我們為百工計劃制定的十個原則:即傳統家園、服務社區、聯結城鄉、地域印記、百工習得、日用之道、當代美學、環境友好、公平貿易和良品良工。這是我們做了七年的工作總結出來的。在這裡,我想預告一下工銷社的最新進展。在農村,工銷社更多承擔的是教育和體驗的功能,銷售功能比較弱,因為消費的終端是在城市。那麼,把鄉村價值輸出到城市,一直以來就是我們的努力方向。正好西安有個機會,今年7月,碧山工銷社將加入以本地文化為主題的城市文化公共空間Local Land(西安),作為自己的第一個城市窗口,我們會把一些帶有地域印記的農產品、手工藝品和二手產品在此進行銷售,輸出鄉村價值,希望能夠在實現城鄉聯結方面做一些努力。

碧山工銷社 澎澎湃新聞:從宏觀的鄉村建設來說,其實歷代知識分子都一直在探索,回顧這一百年來,無論梁漱溟、晏陽初,抑或還是當下的你們,都在實踐與思考,你到皖南鄉村的初衷,或者說你理想中的鄉村建設是什麼樣的? 左靖:之前我曾在北京798的一個藝術中心工作。2009年以後,整個當代藝術的狀況開始走下坡路,因為生存壓力,藝術中心非盈利部分的內容大幅縮水,很多想法在那麼一個藝術機構裡很難實現,整天陷入一種焦慮之中。2011上半年,我離開北京的工作,真正駐紮到農村, 開啟了所謂藝術鄉建的歷程。其實,早在2001年,我就曾和朋友在皖南涇縣的查濟村做過一次活動,雖然在內容上觸及了一些農村問題,但畢竟只是一次短暫的藝術行為,並不具備真正的鄉村建設的性質和意義。已故的黃專先生在評論這個活動的時候說過「在中國,社會改造大多是以政治和戰爭的方式,而非按知識分子的幻覺和謀略完成的。」「當代藝術對社會現實的批判和影響畢竟不是抽象的思想遊戲,它必須落實到對中國社會的生存現狀、生活經驗和發生機制的反省實踐中去。」這些近20年前的思考對於今天的我們來說,仍然有著並不過時的現實意義。但2011年去農村之前,其實還是充滿了各種想像的,我的一些所謂的抱負也許農村可以提供一個實現的可能。那時,北川富朗的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和臺灣的美濃黃蝶祭對我影響比較大,當時我隱隱約約地感覺,這似乎是我今後工作的一個方向。我是在皖南的一個小縣城裡長大的,沒有農村生活的經驗,農村工作的經驗就更沒有了。相比北京的工作而言,去農村可以說是想換一種方式,來繼續我認為有價值的生活和工作。最初我只是把城市工作,在藝術系統裡工作的一些方法和經驗帶到中國的農村,應該說就是照搬吧,後來就發生一系列水土不服的情況。可以說,我從來沒預見一個可能的結果,只是每天告訴自己:做下去,做下去。往消極一點說,就是做一天是一天;積極一點說,就是我想,所有的工作都不會白做的。

澎湃新聞:我覺得你當初是非常單純理想情懷的一個東西,不知道你們是不是抱著啟蒙的心態,一方面你說對這個鄉村對它的建設時間和複雜性估計不足,另一方面我覺得中國的鄉村,可能還是需要你來適應它,比如有時候是不是要抱著「我們到鄉村是來學習的」這樣的一種心態?而且鄉村承載著中國傳統文化的很多有形或無形的東西,比如一些樸素的價值觀念、倫理道德,是幾千年來傳承下來的,它與現代化的城市之間可能還會有一些隔閡的?左靖:城市和鄉村有著非常大的隔閡,這是長期以來的城鄉二元結構體製造成的。中國的現代化進程中,農村做出了巨大的犧牲。在很多地區,城裡人和農村人,講嚴重點有時會有一種對立情緒。比如說,村民覺得城裡人來鄉下肯定是來賺錢的,是來「掠奪」的。他不太容易相信,你過來是想和他們一起把農村的家園建設得更好,所以,一開始有的村民以為我們是來做生意的,來搞旅遊開發,都叫我們「老闆」。城市對鄉村的壓榨,已經在他們腦海中根深蒂固了。我們在為村民做一些事情的時候,請他們過來幫忙,但是,就是搬一張桌子,他們都要收費。一開始有點讓人接受不了,這不是共建關係,變成「僱傭關係」了,我們成為可笑的一廂情願的那一方,似乎又陷入了上個世紀著名的「號稱鄉村運動而鄉村不動」的窘境。這是不正常的,但這種不正常也可以理解,長期以來,農村跟城市就是這種關係,這麼想的話你也會釋然的。我們到農村,進入一個陌生社會,有很多功課要補,很多工作方法要改變,而所有的改變都需要時間,時間長了,你的所作所為,你自己的改變,以及你給這個村子帶來的變化,村民們都會看在眼裡。

澎湃新聞:你受豬欄酒吧的影響也修繕過兩幢古民居,當時是什麼樣的情況?

左靖:我修的第一幢古民居位於離碧山不遠的一個古村落,是一幢清末民初的建築。修繕的過程是一個痛苦而愉快的過程。雖然自小生活在徽州文化浸潤的地方,但真正要修繕一幢符合現代人居住要求的古民居,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為此我查閱了大量的文獻資料,後來也請教了數位先我到來的古民居改造者,像豬欄酒吧的創始人小光和寒玉,電影製片人張震燕等老師,他們的實踐經驗讓我受益匪淺。當然,真正動手還得依靠富有修繕經驗的當地工匠。在修繕包括第二幢古民居——碧山書院的整個過程中,要解決的問題很多,防潮、通風、保暖、採光等等,特別是衛生間和樓梯的改造,頗費周折。傳統意義上古建築的修繕一般遵循「原材料、原工藝、原做法」,但在實際操作中,在不影響結構和風貌的前提下,所謂「新材料、新工藝、新做法」我並不絕對排斥。徽州建築基本上是磚木結構,這是根本,我們一般不會動它。我們動的往往是為了適應現代生活的需要,隨著功能性的改變而不得不採取的一些「新的」做法。從鄉村建設的角度,我的體會是,我們去鄉村改造老房子具有很好的示範作用,至少一些村民對於老房子的觀念發生了變化,同時也影響了村民的審美。

關麓小築的庭院和高涼亭澎湃新聞:回顧讓中國文人嚮往的田園牧歌,相對應的必然有一些精神核心的東西,當然,也許那是理想化的,你在黟縣這麼多年,有沒有,或者說什麼時候開始感受到村民的質樸和中國傳統田園讓人神往的一些東西?左靖:黟縣是旅遊比較發達的地區,旅遊開發得比較早,商業意識對我們以為的那種質樸會有很大影響。其實,所謂的質樸只是存在於我們的想像之中,但這是一種不健康的想像。中國傳統的田園生活也是想像,你不可能回到早先的農耕社會,況且,真實的農耕社會肯定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美。我對這種現象有個描述——「對城市的間隙厭倦,轉而對鄉村進行不加克制的浪漫想像」。對城市的厭倦只是間隙性發作,現代人已然是城市動物。但是,在一個瞬間,或多個瞬間,在一些美好的鄉村,你會感動於古代建築的空間營造,它與山脈、溪流、庭院、水池、綠植、鋪地,以及建築的內部陳設構成了的一個個令人著迷的現場。這一刻,你滿足於回歸到伸手可及的古代文人生活中。但下一刻,你會被粗礪的農村現實喚醒。

澎湃新聞:這是比較遺憾的,但也可以理解。我覺得一方面是開發的原因,可能跟這幾十年來農村整個傳統文化基礎的破壞有關,比如宗族制的淡化,比如後來二元城鄉的對立等等,後來就是經濟改革,尤其是功利化的觀念對人性的衝擊也可能不亞於之前的衝擊了。換個話題,你因為何種機緣去了貴州?

左靖:我覺得你既不能把它想得太好,也不能把它想得太糟。農村就是一種現實的存在。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們的整個工作陷入低潮,大家都比較沮喪。但黟縣百工的調研工作還在持續,直到2014年書出版,隨後在合肥、北京和臺北組織了多場展覽。也就是在這幾年,鄉建開始慢慢成為一個不大不小的社會話題。

碧山書局澎湃新聞:這是比較遺憾的,但也可以理解。我覺得一方面是開發的原因,可能跟這幾十年來農村整個傳統文化基礎的破壞有關,比如宗族制的淡化,比如後來二元城鄉的對立,後來就是經濟改革,尤其是功利化的觀念對人性的衝擊也可能不亞於之前的衝擊了。既然你感覺到這麼多商業化氛圍,為什麼你仍然一如既往在這裡待下去,包括在碧山繼續從事工銷社包括後面的一些工作? 左靖:我覺得你既不能把它想得太好,也不能把它想得太不好。2012年底到2013年我們整個工作就陷入低潮,大家都比較沮喪。我就還是做黟縣百工的調研了,一直到2014年那本書出版。2015年,我正好在北京一個美術館做一個展覽《鄉建在中國》。當時是梁克剛,邀請我和渠巖做展覽,他認為山西的許村,南邊的碧山,一南一北,都是藝術界介入鄉村嘛,所以他就邀請我們倆做了一個展覽。在這個展覽開幕的第二天,我跟渠巖他們被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所的一個秘書長叫著一起去貴州地捫,我當時根本不知道地捫,因為他們一直比較低調,在媒體也很難找到他們的消息。2015年的時候到那邊去開一個會,大概開幕的第二天還是第三天,我們就坐飛機去貴州。到了以後就發現,那邊確實是一個你比較喜歡的一個地方吧,跟黟縣不一樣,又有一些文化人在那裡工作嘛,這個鄉村就跟沒有外人到來是一樣的,所以就很讓人心動。2015年其實我個人在碧山的工作也很壓抑,一方面與當地政府交流不暢,處在一種很尷尬的位置,所以我就在想,乾脆要不就在貴州試一下吧。

茅貢糧庫的改造澎湃新聞:你這個「試一下」的目標是什麼?你在碧山,當時你說目標其實不是太清晰吧,是不是想改變鄉村,其實中國文人心中還都有一個桃花源嘛。你到貴州地捫以後是不是也延續這樣一個實際的想法?左靖:肯定是這樣的。問題是在碧山第二年已經就不存在什麼理想主義了,等於是從理想進入一些實際的事情,像百工調研就是一個非常實際的事情。當時貴州堂安生態博物館有一個展陳的任務,它也是屬於國家文物局的一個試點。鄉村的展陳這一塊就讓我們來做,後來我們就去堂安,我帶整個團隊在堂安也很長時間,幫他們做了一個展陳的方案。後來因為種種原因這個轉城其實做得不成功的,並沒有按照我們設想的去做,完成度比較低,我覺得只有40%吧。與堂安的展陳工作相比,我認為茅貢計劃(Maogong Project)比較重要,我到現在仍然認為它是一個比較好的解決方案,即怎麼來平衡這種商業、旅遊和原生態的鄉村保護之間的關係。(註:所謂茅貢計劃,是在2016年由中國西部文化生態工作室和安徽大學農村改革與經濟社會發展研究院聯合發起,計劃由一些跨領域的文化工作者,通過空間生產、文化生產和產品生產等形式,開創一種混雜的文化經濟模式,使外來的資源在鄉鎮一級集中和生發,文化和商業功能向周邊村寨輻射。同時,使當地的資源不再流失。村寨有條件地接受適度的觀光需求,拒絕過度地旅遊開發,最終使鄉鎮成為周邊村寨物質和文化的生產、消費目的地,從而保護好村寨的自然生態和社區文脈,以及鄉土文化的傳承。)

茅貢糧庫藝術中心澎湃新聞:茅貢計劃的核心和別的項目,或者你們之前和其他文化人,你覺得最大的區別是什麼?左靖:其實它的核心就是鄉鎮建設,要集中力量去建設這個鄉鎮,你可以去鄉村觀光,但你必須要回到這個鎮上來消費,錢全部要花在這個鎮上。把這個鎮作為一個防火牆一樣的,你要投資,你要消費,全部在鎮上花錢,你不要去鄉村,那個鄉村該幹嗎幹嗎。這個鎮其實很糟糕,其實一塌糊塗,就是你去了第一次不想去第二次的地方,但恰恰我們把所有的力量就放在這個鎮上。我們做這件事的目的,是為了保護周邊的這種鄉村,以鎮來輻射周邊的村莊。與鄉村建設的對象是農村不同的是,鄉鎮建設的對象在這裡指的是非縣治(縣城)所在地的鄉、鎮。它們構成了數量極其龐大的中國傳統行政管理架構的末端。對於地處偏僻的黔東南而言,這裡的鄉、鎮只是一定區域範圍內——大致包括十幾個行政村的行政中心,除了數量有限的行政人口,以及少量從事非農經營的人口外,大部分人口仍在從事農業生產。在明顯缺乏特色和吸引力的鄉鎮建築風貌之外,幸運的是,作為中國傳統村落最為密集的地區,黔東南一帶擁有極為豐富的自然生態資源和鄉土文化資源,加上多年的生態博物館實踐所打下的堅實基礎,這些條件讓我們可以跳脫目前國內時髦的鄉村建設風潮,思考另一種可能:鄉鎮建設。在我看來,鄉鎮建設的真正用意在於,通過合理規劃和發展村寨集體經濟,嚴格控制不良資本進村,保護好村寨的自然生態和社區文脈,以及鄉土文化的承襲與言傳。在此基礎上,可以考慮發展可持續的藝術形式,比如與在地文化相關的公共藝術等。經過若干年的努力,實現傳統村落、生態博物館、創意鄉村和公共藝術的價值疊加,帶動當地的文化和經濟發展。

茅貢糧庫藝術中心改造手稿澎湃新聞:糧庫藝術中心可以再具體介紹一下?左靖:我和梁井宇的合作,始於 2007 年請他設計北京 798 的伊比利亞當代藝術中心。那是一次成功的改造,獲得了2008 年WA 建築優秀獎。茅貢糧庫的改造,在我看來是一個具有挑戰性的專案,也是茅貢計劃的開啟之作。如何將茅貢鎮作為輻射「百裡侗寨」(以茅貢鎮為中心,方圓百裡有30多個中國傳統村落)的商業、服務中心,承接前往原生態侗寨旅遊的外來人流的消費,以及成為周邊原生態侗寨的農產品和手工藝品等產業的聚集地,同時減少在原生態侗寨內部為擴大旅遊接待能力而導致的破壞性發展壓力,是茅貢計劃的努力方向。梁井宇是一個極其謙遜的建築師,他覺得建築師去農村都是去搞「破壞」的。那麼,怎樣把建築師的「破壞性」降到最低,換句話說,用一種審慎的、敬畏的姿態進入鄉鎮公共建築的改造,這個出發點本身就是值得肯定的。

茅貢村澎湃新聞:你在茅貢和貴州的實踐,村民對你的反應與碧山是不一樣的吧? 左靖:肯定不一樣。我覺得茅貢村民是不太能理解我們這種做法,因為我們做的是一個策略性保護的方式,但你跟一個村民解釋這種策略性的保護方式,其實是很可笑的。他(的思維)不在這個頻道上,但在茅貢上做的事情,能感受到還是很受村民歡迎的:首先人家都以為要拆的,以前像垃圾堆一樣的建築,把它修得很好,把整個鎮上的風貌改變了,裡面植入很多內容。我們修的糧庫藝術中心也是別的部分村子到這個鎮上來玩的景點,這個鎮上的人肯定要把它帶到這個藝術中心去的,就覺得我們鎮上有這麼高級的東西,是他們的驕傲吧,應該這麼說吧。他們覺得城裡人認為我們這裡有這麼好的建築,我們都以為是垃圾要拆的,被城裡一弄就弄這麼好。還有一個讓我欣慰的,他們縣裡還組織很多中小學生過來參觀,做的內容又是跟地方性文化有關。現在做了三個展覽,一個是1980年代的侗族鄉土建築,是攝影展,你可以看到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湖南、貴州、廣西三省交界的侗族地區,原始村寨的風貌,保存得非常完整。還有一個是百裡侗寨風物誌,整個茅貢鎮周邊的幾個鎮方圓一百裡,大概三十多個中國傳統村落,我們把這三十幾個中國傳統村落裡面每一個村子的介紹,風土、習俗、物產也做了一個展示,我們做的所有東西都是跟本土有關係的。而且,這是他們自己文化的東西,不是一個空的展覽,他們也會感到很親切,都是跟歷史發生關係的,這也奠定了我後來做嶺南工作的一個基調。我講了三點,一是地方性,就是它必須帶有地方文化,就是接地氣的。再一個就是服務社區,我做所有的工作都是為了社區,鄉村社區也好,鎮裡面的社區也好,是為他們服務的。第三個是連接城鄉,我們發現鄉村的價值,把這個價值輸出到城市裡面去。今年要在西安做輸出,準備把碧山工銷社開到西安區。我們在鄉村工作,鄉村有很多價值,重要的是我們怎麼來發現它的價值,怎麼把這個鄉村價值輸出到城市去。它是帶有地方性的,這種獨特的物產,消費的終端是在城市嘛,總歸讓城市來分享鄉村的這些價值,這就是我今年要做的工作。澎湃新聞:相比早期的理想化,其實我感覺你這幾年逐步在做一些非常務實的有抓手的東西。 左靖:像百工調研開始,應該是說我還是比較腳踏實地的,做一些最基礎的實實在在的事情吧,少一些那種空想主義。我覺得那個確實也不能落地。澎湃新聞:因為總要有一個過程,這個也是走了一些彎道才認識到。而且人不能抽離這個環境,你要跟這個環境發生關係,這個環境,鄉村、領導、村民,整個地理環境、人文環境都要發生關係。 左靖:是的。

翁基村雲海,雲南原生態少數民族傳統村落,左靖說,像這樣保護完好的村落已經越來越少澎湃新聞:我想再請您介紹一下從碧山到貴州、雲南,你們這些計劃對鄉村一些細節的變化,你感受到了嗎?無論村民的軟環境或者是硬環境,對村民的生活方式,或者思考方式一些改變。我已經感受到一些,比如功利一點,老百姓會把自己的民宿搞得向你們看齊,那別的還有一些什麼變化嗎?左靖:我覺得變化其實是挺大的,簡單舉一個例子,比如碧山,在我們去之前,去村口的那個農家樂吃過飯,一家民宿都沒有,現在有三十多家。其實比如說我們修這種建築,村民看在眼裡他會去學的,我們也會鼓勵他把自己空餘的房間怎麼拾掇拾掇,開民宿嘛。我家邊上那個就是我幫他取的名字,幫他寫的牌匾。他們會主動來問你的,我家裡怎麼改造,或者一些家具怎麼擺好看。澎湃新聞:說直白點,因為老百姓也是利益的驅動,因為這個古房子保護起來,可以給城裡人住,可以賺取金錢。但是另一方面有沒有一些村民感受到你們的想法,而且不是純利益驅動的,樸素的發自內心的與你們交流? 左靖:當然有。村子裡面,如果他受教育程度比較高的話,他可能會感覺到的。當然他膽子很小,你問他不會說的。澎湃新聞:在鄉建方面,你現在如何對比「茅貢計劃」與「碧山鄉建」?左靖:茅貢計劃與碧山鄉建的著力點是不一樣的。 茅貢計劃是通過合理規劃和發展村寨集體經濟, 嚴格控制不良資本進村,保護好村寨的自然生態和社區文脈,以及鄉土文化的承襲與言傳。在此基礎上,可以考慮發展可持續的藝術形式,比如與在地文化相關的公共藝術等。經過若干年的努力,實現原生態村落、生態博物館、創意鄉村和公共藝術的價值疊加,帶動當地的文化和經濟發展。而碧山鄉建一開始只是一個願景,按照我們當時的描述,碧山鄉建是「承接民國以來的鄉村建設傳統,動員各地的知識分子、藝術家前來碧山村。 一方面展開共同生活的實驗,嘗試互助和自治的社會實踐,同時也著力於對這一地區源遠流長的 歷史遺跡、鄉土建築、聚落文化、民間戲曲和手工藝進行普查和採訪,並在此基礎上邀請當地人一起合作,進行啟動和再生設計。除了傳承傳統、重建鄉村公共文化生活,我們更希望把工作成果轉化為當地的生產力,為農村帶來新的復興機會」。在實現這個願景的過程中出現了很多狀況,出現了偏差。總的來說,兩個計劃的方向是一致的,都是知識分子到農村去進行社會動員,深度介入農村實踐,其目的都是為了保護傳統村落文化,帶動當地的發展。澎湃新聞:我們再回到原點,你對鄉村建設的一種展望,大家都知道農村凋敝、商業侵蝕,但我們總有一種希望——也許這個目標目前是可望不可及的,就是說,您理想中的鄉村是什麼樣的? 左靖:這個很難回答,因為鄉村的差異性非常非常大,我很難把鄉村講到統一一個樣子,因為我現在所有的工作只是做一天是一天,我真的不敢說我想達到一個什麼樣的情況。我現在在嘗試一些新的東西,有一些在我看來是帶有原罪性質的這麼一種鄉村——為什麼說原罪,因為有的地方對於古村落是把村民遷走,當然,他可能是為了發展旅遊。

翁基村澎湃新聞:這樣的例子好象不少,江浙一帶也有。 左靖:說實話,比如發展旅遊,或者遷走的這個地方也不太適合人住,比如交通不方便,基礎設施不能到位,居住條件很差。政府就動員他們離開,那麼這麼一個村子交給我們的話,我們該怎麼辦,這是一個問題。還有一個比較大的變化,跟商業之間的關係。有一篇文章說梁漱溟那個時代,做鄉村建設的基本上都是知識分子,知識分子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沒有資本在後面做助力。他們的所作所為大多其實都是理想的。但是江南一帶,有很多爭論吧,到底是以農立國還是以工立國?還有一個說法是實業救國,比如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因為當時內憂外患,江南一代有很多實業家,他們用商業的力量,或者是實業的力量在鄉村做了很多工作。有的文章就把這稱為「有實無名的鄉村建設」,即「有鄉村建設之實,但是沒有鄉村建設之名」,後來的鄉村建設之名全落在知識分子頭上了。澎湃新聞:其實這個也不光是在一百年前,這一百年來比如湖州、無錫等江南地區,也有很多實踐,費孝通先生對此的研究與思考也很多。我覺得中國歷史上的鄉村建設,本身就是一直存在的,無非他們沒有拎出來而已。 左靖:這就是讓我重新反思鄉村建設和商業的關係,其實商業也是一種社會力量,把這個社會力量用在鄉村建設這一塊也起到一個比較好的作用吧。

從關麓小築天井看星空澎湃新聞:商業它本身不是一個問題,現在還有一個背景是,當下多的是功利化的驅動,與以前的思想基礎不一樣了,整個政治生態人文環境與百年前變化是比較大的。 左靖:我來舉一下黟縣的例子。有個村子(的村民)是被動員,搬遷走了,現在開發商找到我,就讓我做總策劃,去策劃鄉鎮的內容,我就在思考怎麼來做:一方面去幫助到鄉村,怎麼去把它搬遷走;另一方面是現在安置的這個鄉村裡的村民,怎麼來重新的跟原來這個村莊發生關係,現在我正在做推進。澎湃新聞:我覺得這也是一個路子,從一個更宏大的話題看這個路子的話,當然還是一個比較功利的做法。但因為現在鄉鎮要振興嘛,也許還是會做好的,我很期待。我這兩年思考中國農村,過去鄉村宗族制,包括鄉賢其實是起了很重要的作用,但現在這一方面這半個多世紀已經破壞很厲害了。你從事鄉村建設也接近十年了,您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商業化侵蝕如此強烈?比如,如果重新把這個做得不是太功利,讓人舒服,讓人覺得老百姓很淳樸,同時也能讓老百姓賺到錢,會有這樣的一個路徑嗎? 左靖:你想得太理想化了,因為很多的鄉村結構已經被破壞了。澎湃新聞:我知道是破壞,一方面是你們介入這個建設,另一方面是藉助另外的力量,比如修復老房子,重建一個破敗的老房子,比如寒玉他們把豬欄酒吧做得還是不錯的,其實中國農村的人心也是個破敗的老房子,比如農村這種不著急,慢悠悠的心境,能不能把它也稍微修補一點,你覺得有可能性嗎? 左靖:我覺得可能性較小。一個方面,現在沒有這個基礎。還有一方面像我們這種外來的力量,其實是很難做這種事的,你憑什麼呢,其實是有很多挑戰的,所以我對這方面基本上是放棄了,你要知道我們不是全能的,其實我們真的是只能做一點點工作。澎湃新聞:相比較整個中國的鄉村,其實還是比較弱勢的,其實還是種理想的情懷在支撐。 左靖:你還是比較偏理想。澎湃新聞:理想的情況無非是把載體變成可操作可實踐一點而已。 左靖:我覺得最好是慢慢來,我們先從容易的地方著手,把現在能做的做好,慢慢地影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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