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江西與湖北的語文高考試卷中,同時出現了以熊召政的美文為素材的現代文閱讀題,江西卷為《飲一口汨羅江》,湖北卷為《煙花三月下揚州》。眾所周知,能有文章入選「科舉考試」,讓千萬學子凝神苦慮、百般揣摩,乃是莫大的榮耀,何況一年兩度!看起來,熊召政先生似乎真的又很吃香了。
熊先生一直就是個很吃香的人,無論時代怎麼演化,風雲如何變幻。且看他的光榮履歷:上世紀80年代初,他就是知名詩人,進了省作協,當了副主席;後來做了企業家,打起了高爾夫,坐上了凱迪拉克;再後來,歷史小說《張居正》獲得了中國作家很看重的茅盾文學獎;再再後來,任中國文聯全委會委員、湖北省文聯副主席、湖北省政協常委,目前正在努力爭當全國政協委員。有才華,有能力,左右通吃,八面玲瓏,這樣的人不吃香誰吃香!
前幾年,我還慕名去南昌大學前湖校區聆聽過他的講座。南昌大學有張文化名片,名片叫做「昌大智庫」,主持人是著名作家、學者胡平先生,每年由他邀請國內思想文化界一流的專家學者來開講座。我經常去「偷聽」,已「偷聽」過秦暉、賀衛方等人的精彩報告。熊先生來的時候,正是《張居正》特別紅火時期。他圍繞創作《張居正》談了談中國歷史文化,在涉及敏感的現實問題時,常常虛晃一槍,詭秘地一笑,說一句「我就不再發揮了」。聽了兩小時,所得寥寥,故頗有點不以為然。對於好寫帝王將相者,我總覺得他們與奸臣賊子、宮廷小人相處久了,會濡染一二,也變得詭詐、陰騭起來。當然這只是個人淺陋之感,不足為訓。遺憾的是,對照大名鼎鼎的熊先生,卻有不幸而言中之虞。
前些日,偶與湖北一知名作家聚談,言及熊先生之人格劣跡,我十分訝異。想我稚嫩後輩,向來是不會「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尤其是正人君子、著名者流,但這些優異國人的所作所為,偏偏突破了我的想像極限,使我不僅震驚,而且萬分。我隨後從網上讀到湖北作家野夫的揭露真相之文字《是非恩仇二十年——熊召政和我必須面對的末日審判》,一切瞭然於胸,原來如此!在那個善惡顛倒、人人自危的年代,有人驚慌失措並不奇怪,有人噤然無聲也不奇怪,甚至認罪供行也不奇怪,但如果為了一己私利,告密設陷,賣友求榮,就是不可諒解的了;倘若在致使友人同志被逮入獄、家破人亡之後的二十年間,無一絲懺悔意,無一毫愧怍情,就更是令人不齒的了。
文人間的告密風,古來有之,尤以文革為甚。人性弱點使得告密之風綿延不絕,而極權制度又使告密之徒層出不窮。章詒和先生曾深刻指出:「極權制度是製造告密者的根源,統治者希望每一個人都是告密者,而每一個人又都可能被告發。這樣,朝廷才便於監視和控制,政權才能有效打擊異端,及時剪除異己,以鞏固統治。」如果說處於極權體制下,由於十分恐懼,個體告密之舉有時不可避免,可以獲得一時的理解和寬宥,那麼當這個體是秉承了文化基因的文人學者,該在事發之後或若干年後,接受道德良知的拷問,寫出哪怕是半言隻字的內心愧怍、靈魂懺悔的東西。可是,沒有,什麼也沒有寫,有的只是一片遺忘,只是風花雪月,只是天下太平。德國著名學者漢娜·阿倫特曾把德國民眾協助納粹迫害、屠殺猶太人的行為稱為「平庸之惡」,因為這些行為已經成為政治任務和公開秘密,任何人作惡似乎都變得合法和麻木了。在這平庸而且功利的時代,的確此惡猖獗,很多國人為虎作倀而不自知。超越「平庸之惡」而創造「精英之惡」者也不乏其人,如積極獻媚,主動告密,不自責,不反思,更無悔意,視告密為常事、為善事、為通往理想生活之徑。若允許「精英之惡」率領「平庸之惡」浩浩蕩蕩,橫行開去,勢必造成告密光榮、變節勇敢的局面,整個社會將乾坤顛倒,世道人心將陷落於普遍的邪惡和麻木中。這樣的國度、這樣的民族難道不可怕嗎?
野夫在文章裡說:「熊召政和黃苗子、馮亦代一樣,都是著名的文人,一樣的風雅和風度十足。他們在這個邪惡的國度,似乎也吃過虧,但最終是佔盡風流。我會嫉妒他嗎?不會。因為我比他活得輕鬆自由,活得毫無歉疚和罪惡感。我不敢想像他的每個深夜,捫心自問時是否有過汗顏,獨自在途時,是否有過恐懼。我等了十幾年,想看看這個天天寫文章的人,是否會寫一篇我們,是否會暗示一點歉意。哪怕只有一點,像馮亦代那樣一點,那我也許還是會原諒。」可是,到目前為止,這個得遍諸如「省政府圖書獎、姚雪垠長篇歷史小說獎、屈原文藝獎、茅盾文學獎、五個一工程獎」的著名作家,沒有寫半個表達悔意的字眼!他的才華、他的靈氣都去寫什麼了呢?原來都用於寫美文了,寫歷史小說了。
這裡且選幾段被選入江西語文高考卷的熊氏美文:
這會兒,我正在汨羅江的岸邊,掬起一杯渾黃得叫人失望的江水。為了在端午節這一天,飲一口汨羅江的水,我可是千裡奔馳特意趕來的啊!
脖子一揚,我,飲了一口汨羅。
立刻,我感覺到,就像有一條吐著芯子的蛇竄入我的喉管,冰涼而滑溜,在我肝膽心肺間穿行,如同在煙雨迷濛的天氣裡穿過三峽的蛟龍。
憤世嫉俗的味道真苦啊!
……
嵇康的汨羅江,是一曲裂人心魄的《廣陵散》;李白的汨羅江,是一片明月;蘇東坡的汨羅江,是一條走不到盡頭的貶謫之駱;秋瑾的汨羅江,是一把砍頭的大刀;聞一多的汨羅江,是一顆穿胸的子彈……到這裡,我禁不住問自己:
你的汨羅江會是什麼呢?
如此綺麗之文,我當折服了。千裡奔馳,去飲一口汨羅,結果飲出了憤世嫉俗的味道。請問什麼叫憤世嫉俗?你金錢美譽無數,鮮花掌聲密布,出賣同志無悔,憤什麼世嫉什麼俗?你真的自比嵇康、李白、蘇東坡、秋瑾、聞一多?是不是侮辱讀者智商?是不是欺負國中無人?難道你真的會有屬於你的汨羅江?
美文之婀娜多姿,莫過於此了;文人之如簧口舌,也莫過於此了。什麼樣的文壇,產生什麼樣的美文;什麼樣的時代,產生什麼樣的紅人。熊文吃香,原也不必奇怪。據悉,熊在得悉大作被用於高考題後對記者欣然表示:「我在中國大地和歷史文化中行走,不僅欣賞自然風物,更是將我的思考傳達給讀者。」嗚呼!真希望這樣的行走、思考和傳達到此為止,免得荼毒人心矣!
世人好當作家,皆因文章乃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故披肝瀝膽、孜孜以求。殊不知文品乃人品,作文先做人,倘若人沒做好,徒有其文,那不是敗絮金玉,徒留笑柄嗎?
(2010年6月10日。有關野夫與熊氏1989年公案,讀者可搜索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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