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西班牙，腦子裡總會想起弗拉明戈舞，想起鬥牛士，自然，也會想起那位寫了許多關於西班牙的大文豪海明威。滿腮大鬍子的海明威是個不折不扣的吃貨，愛吃，不僅僅是為了愛吃，而是他生活方式裡最重要的一個部分。馬歇爾廣場是馬德裡最著名的地標之一。今天的馬歇爾廣場是來西班牙遊客們必到的地方，在廣場上漫步，感嘆一下時光的滄桑，或許還有空在環繞著廣場的無數頂太陽傘下喝杯咖啡。
剛開始旅行世界的時候，似乎一切都新鮮。什麼都沒見過，永遠沒有足夠的時候，兩隻腳走到抽筋，眼睛看到發直，卻捨不得吃飯的時間。吃飯只是在餓得不行了的時候，匆忙塞幾口，就趕著繼續上路。很多年，很多地方，現在回想起來，錯過了好多的美食。走得多了，開始有走回頭路的時候，就能靜下心，想想面前的一切，除了用眼睛看的，還有什麼別的感受方式。
味覺和視覺的交融，就吃出了儀式感。剛開始琢磨美食，手邊放著相機逢菜必拍。過了一陣子，開始煩自己，吃就吃吧，每道菜前總要按下快門，很是矯情。再堅持一段日子，忽然明白，既然美食是一種儀式感很強的過程，潮州功夫茶沏水可以韓信點兵，西班牙烤乳豬切肉可以摔盤子，那我享受自己面前的每一道菜前按下快門，也可以是美食過程的一個步驟。說到底，通過鏡頭看美食，取景器框著的視野，更容易觀察到細節，也算是對美食的一種別樣的致敬吧。
說起來，我還真沒遇到過什麼讓我厭食的西班牙餐廳。但如果你只是匆匆的過客，只有有限的幾餐在馬德裡享用，那我建議你在這裡漫步或者咖啡後，從廣場九門中的西南門離開，去行走一段餐廳裡的馬德裡之路。
吃歷史的BOTIN
海明威說，這是他吃過的最好餐廳
走下門洞裡數十級臺階，遊客雲集的廣場變成了一條曲折的小街。往南走百來米，波丁餐廳（Botin）就躋身在這兒鱗次櫛比的老屋子裡。一樓用油得鋥亮的木門窗裝飾門面，樓上牆面裸露著，整齊排列著用磚塊砌成的牆。波丁的門面很低調，卻是家名氣極大的老店。說它是老店毫不為過，這可是經過金氏世界紀錄確認的世界上現存連續開業時間最久的餐廳。1790年，馬約爾廣場被大火焚毀重建成現在的樣子時，波丁巋然不動，在這裡已經經營了65年。當時的老闆大概做夢也不會想到，他創下的這份基業，同一棟房子，同一座爐灶，烤肉的香味一飄就是近三百年。
用海明威的話，這裡是他吃過的最好的餐廳之一。我不知道文豪判斷餐廳的標準是什麼，但走進波丁小得有些荒唐的門，立刻就能感到一種不同平常的氣場迎面而來。入門一側的酒吧很有些日子了，架子上放的酒瓶顯然有日子了，那臺老式的收銀機端莊地坐在那裡，老闆順手敲幾下老式打字機一樣的按鍵，再按了一下按鈕，銀箱咣當一聲彈出來，一切都完美，除了無法刷信用卡。
沿著幾乎是古董的樓梯爬上二樓，轉角的地方得低頭，兩百年前的西班牙人個子一定不高。我問笑容可掬的老闆，也問了在這裡工作了幾十年的老侍者，居然沒人確定海明威在這裡喜歡坐哪個位置。也許他並沒有固定座位的習慣，但我直覺，他一定是坐在樓上那個那個昏昏暗暗的角落裡的，那裡安靜，看書，寫字，或者發呆都很合適。頭上是一條條黑色的木樑，身邊是粗壯的黑色木柱，背後牆上貼的瓷磚，樸實的花紋。坐在這裡看周圍的食客，想像一下這個空間是一條悠悠的時空隧道，吃客來來去去，坐下吃飯起立出門，三百年，不曾間斷。
老闆很實在，如果你問，他就一定會帶你去看他家那座最原始的烤爐。依然和過去一樣，爐子裡燃著上好的木炭。爐子邊放著一排排烤到半熟的烤乳豬，等客人要求，就可以長長的鐵釺託著，回爐去翻滾到皮脆肉嫩。美食這東西很個人，大文豪的最愛並不是唯一標準。烤乳豬和烤肉都是波丁的招牌菜，但附近塞哥維亞的那幾家專烤乳豬的老店名氣要大得多，口味也好許多。
吃時尚的Pandelujo
以混搭而著名的饕餮
傳統的西班牙美食再好吃，畢竟是他山之石，即使可以攻玉，終於也不如自己家的通潤，日子久了，還是會懷念故鄉佳餚。好在地球越來越小，大都市的特點就是將以自己的文明為基底，再將各種東南西北統統融會貫通在一起。吃自然也不例外。西班牙人的愛吃本就是舉世聞名的事情，一日三餐，到了西班牙就變成了一日五餐六頓的，嘴永遠沒個閒著的時候。再有了各種外來的烹飪方法，自然更是吃得不亦樂乎。
馬德裡市內的Pandelujo就是這樣一間以混搭而著名的餐廳。和Botin原汁原味的西班牙老房子截然相反，Pandelujo的門面躋身在時尚購物地帶，雪白的牆面，大面的玻璃，不似餐館，倒是頗有幾分時尚品牌店的風格。
走進店門也不見通常笑臉相迎的前臺，需要穿過一道油漆的無比絢麗的走道才真正到了店堂。很現代的設計，色彩的濃鬱卻又讓人非常明白這裡依然是西班牙。
在這裡很難找到西班牙傳統飲食的豪放。大鍋燉大盆上桌變成了極其精緻的菜式，極適合拍照的對象。原料還是西班牙常見的那些，口味卻變得很多樣化，對我這樣一個來自美食之鄉的嘴刁之人，果然是儀式感，攝影，和饕餮的完美結合。
五道菜式，拍著吃著，一不留神就過去了兩個多小時。好吃只是一層，更妙的是菜品上桌，每份的色彩和擺放和搭配都極盡講究，看得出廚子著實下了烹飪和藝術的功夫。
如一份烤西紅柿，按習慣供大家分食。烤到熟透的西紅柿去了皮，卻留著頂上的枝葉，一溜四個紅紅的顏色，用西班牙著名的橄欖油浸潤著，裝在白瓷碟裡端上來，紅黃白，襯得色彩分外妖豔。碟子的形狀就像反過來的屋瓦，西班牙建築裡最常見的標記元素。西紅柿可以用西餐的刀叉來進食，更地道的做法是用手直接拿著烤焦的西紅柿把兒送入口，一咬滿口汁水，清涼甘甜。
吃文化的Casa Patas
香味來自舞蹈、深歌和吉他
在馬德裡，美食不僅可以和視覺嗅覺配合，聽覺也可以同時得到享受。CasaPatas弗拉明戈舞餐館就是這樣一個全方位完美結合的好去處。開場前兩小時來餐廳，這裡的牛尾大餐很美味，很傳統的做法，分量很大的一份端上來。吃牛尾可急
不得，美味在細節。晚餐是一定有紅酒的，慢慢吃喝，好戲在後面。極少有人來這家餐館只是為了晚餐，馬德裡的好餐館大把，但有頂級弗拉明戈舞表演的，卻屈指可數。
端著酒杯，走過餐廳最深處的一扇小門，就進了昏昏暗暗的劇場。場地非常簡單，屋子的一角是用木板釘起來的舞臺，和桌面差不多高，一簾從天花板垂下的絨布簾就是背景。場子裡散亂地放著圓桌和椅子，客人們按預先訂好的位置入座。留神觀察了一下，來這裡的人並不都是外國遊客，還有相當多的西班牙人。我們的位置緊挨著舞臺，鄰座是個馬德裡的律師，帶著自己的巴西女友：「你們選對地方了，這裡的弗拉明戈很正宗，和那些專為遊客設計的花裡胡哨很不一樣」。侍者送來又一杯紅酒。幾個剛才站在我們身後輕鬆聊天的人走上了舞臺，也沒有人宣布表演開始，只一陣疾風暴雨般的吉他，場內嗡嗡的聲音頓然而止。律師輕輕地解釋，真正的弗拉明戈有三個部分，舞蹈，深歌，和吉他。
大部分遊客也許更習慣那些穿著鮮紅大裙跳卡門的舞蹈演員，但在Casa Patas出場的是真正的弗拉明戈藝術家，演出是為了生計，也是為了他們熱愛的藝術，旦開場，他們就會投入到忘我。果然，深歌聲起，歌者時而低吟時而高昂，唱到動情處，雙目緊閉，略有沙啞的喉音伴著吉它聲在場內迴旋。聽不懂歌詞，只被旋律和他的投入感染著。本地人並不只是聽眾，弗拉明戈本就是一種群體間的交流，觀眾席裡不時會傳出大聲的讚嘆和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