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開看透,心亦無憂
看透,從哲學的角度看,即從表象看實質,從現象看本質。現象是變化莫測的,而透過現象看到本質是一種能力,也是一種獨特的眼光。
在香港大學就讀的第二年,張愛玲看到國內知名的雜誌《西風》登出一則徵稿啟事,是為紀念雜誌創刊三周年的比賽徵文,也是五百元懸賞徵文啟事,題目叫作「我的……」。
此時的張愛玲隻身一人來到香港求學,母親再度出國,留下的錢只夠支付她的學費,生活過得甚是拮据。
她心動於這五百元的獎金,希望自己能夠掙得一筆可觀的生活補貼費用。
不久,她用中文寫了一篇散文《我的天才夢》並投稿寄予了國內《西風》雜誌。
如果能獲得名次,就有首獎獎金五百元,這就能補貼張愛玲在港大的開支。
《我的天才夢》是張愛玲的一篇自傳性質的散文。早在1932年,她在聖瑪利亞上中學的時候,就在校刊《鳳藻》上發表過一篇散文,這次投稿是有以下兩個目的:一是為了獲得獎金五百元,二是為了在名雜誌上「一鳴驚人」。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我的天才夢》一文顯露出張愛玲在寫作上極高的天賦,以及早慧、怪癖、自戀的特點,並且顯露出張愛玲那種渾然天成的憂鬱基調。
在港大是全英文授課。張愛玲雖然很久沒有用中文寫作,但這篇文章用中文修改後,文筆幹練,思想成熟,她以自述的口吻敘述,以一個富有靈氣的「天才少女」刻畫了自己種種超乎尋常同齡孩子的「天才」。
她在文章的開頭寫道:「我是一個古怪的女孩,從小被目為『天才』,除了發展我的『天才』外別無生存的目標。然而,當童年的狂想逐漸褪色的時候,我發現我除了『天才的夢』之外一無所有——所有的只是天才的怪癖缺點。世人會原諒瓦格涅的疏狂,可是他們不會原諒我……」
「九歲時,我躊躇著不知道應當怎樣選擇音樂或美術作為我的終生事業……」
「對於色彩、音符、字眼,我極為敏感。當我彈奏鋼琴時,我想像那八個音符有不同的個性,穿戴了鮮豔的衣帽攜手舞蹈……」
而在文章的最後張愛玲做出這樣的結論:「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這種咬齧性的小煩惱,生命是一襲華麗的袍,爬滿了蚤子。」
用「華麗的袍」來形容生命,用詞大膽,極力地凸顯文字的張力和切膚之感。「爬滿了蚤子」,描繪的是她筆下的人生,那些瑣屑裡帶著真實的煩惱,同樣有切膚之痛。
其實,這也就是我們每個人的人生……
她的作品裡的每一句話無不滲透著生命的真諦,無不貼切地反映著我們的魂縈。
在這篇散文裡,我們聆聽的是一個天才少女的心靈獨白。我們讀得出那流露在字裡行間的自信,甚至有那麼一點點的自負。
她在港大的朋友炎櫻也說:「從來沒有看到過這麼喜歡自己作品的人。」
因為徵文啟事中規定字數,張愛玲只好把這篇長文一縮再縮,頗有些「千古文章未盡才」的遺憾。此次徵文共有六百餘名應徵者參加,其中十三人得獎,照啟事原來規定,獲獎者應是十人,因投稿踴躍,稿件難以割捨,組織方又增加了三個名額。
但是張愛玲的佳作僅名列榮譽獎的最末位。
獲得第一名的是一篇悼亡之作《斷了的琴弦——我的亡妻》,文筆內容俱一般,且字數超過規定的許許多多。在張愛玲看來,該文章遠不如自己的參賽文章。
張愛玲的這篇《天才夢》最終在文學界得到了公認與肯定,也成了她的成名作。這篇文章中最經典的一句話「出名要趁早呀,不然就來不及了……」,激勵了當時無數的有志青年。
而後雜誌社將獲獎作品集出版所用的書名也定為《天才夢》。這就是二十世紀四十年代轟動上海的,張愛玲的名作集《天才夢》。
張愛玲顯然對這次評獎結果是憤懣難平的,沒有獲獎的同時,卻使用了她的文章標題。
這天,同學蔡師昭一邊分信一邊念名字,念到了張愛玲。她還以為是姑姑來信了,興高採烈地拆開,卻是《西風》的獲獎通知,不由又驚又喜地「呀」了一聲。蔡師昭看到她的樣子,便笑著詢問什麼事情這麼開心。
她將信遞了過去,此時此刻無比希望有人可以分享她的快樂與榮譽。如果可能的話,她願意與所有的人分享,可惜同學們大多是華僑,多半不懂中文,就只有蔡師昭熟悉中文報刊。
蔡師昭是天津來港大的學生,二十出頭,在同學中年紀稍大,為人穩重,家教嚴謹,父母給她取名師昭,就是要她效法《女訓》中的班昭,這種觀念顯然守舊。
因為比同學們年長几歲,為人又比較善解人意,對張愛玲的生活處境很是了解,深知得獎對於張愛玲來說意義非常重大。
等了許多時日,正式的通知單終於下來了,但白紙黑字上卻寫著張愛玲是第十三名。並非頭等獎,僅僅是榮譽獎第三名,排在最末位。
身邊的同學還在等著進一步分享她的快樂,看到印有《西風》雜誌社字樣的信封,便詢問她是不是得到獎金了。
「不是頭獎。」張愛玲訕訕地笑著,把通知單遞給蔡師昭,聲音低低的,頭也低低的,她感覺到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強烈的打擊。
蔡師昭看了,含含糊糊地嘟噥了一句「怎麼回事?」便不再說什麼,也不便說什麼。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也是不知道該做何表情。她替張愛玲覺得可惜,於是張愛玲也就越發覺得難堪了。
對於自尊心和好勝心極強的張愛玲而言,她深深地被《西風》獲獎事件傷著了。「窮」字已經像個紅字般烙在額角,讓她羞窘。
好在,這次徵文的失敗卻激發了她的創作動力,也讓我們看到了早期張愛玲為數不多的一些逸事。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幾年之後,當我們再次讀到她的這篇徵文作品時,張愛玲已經是上海文壇上橫空出世的女作家。
但是徵文這次遭遇,從此成了壓在張愛玲心底的一塊石頭,長達大半輩子之久。
後來張愛玲離開祖國,時隔了幾十年後,她的最後一部作品《對照記》於臺北的《中國時報》第十七屆文學獎上榮獲特別成就獎時,《中國時報》負責人請她寫一篇得獎感言,於是她再一次提起當年徵文的事情,提筆寫了篇《憶〈西風〉》。
給晚年的自己一個最後的交代:「得到《時報》的文學特別成就獎,在我真是意外的榮幸。這篇得獎感言卻難下筆。三言兩語道謝似乎不夠懇切。不知怎麼心下茫然,一句話都想不出來。但是當然我知道為什麼,是為了從前《西風》的事……」
「1939年冬還是下年春天?我剛到香港進大學,《西風》雜誌懸賞徵文,題目是《我的……》,限五百字。首獎大概是五百元,記不清楚了。全面抗戰剛開始,法幣貶值還有限,三元兌換一元港幣……」
「我寫了一篇短文《我的天才夢》,寄到已經是孤島的上海,由於字數受限,我改了又改,一遍遍數字數得我頭昏腦漲……不久收到全部獲獎名單,首獎是《我的妻》,我查看了這篇文章沒有受到字數的限制,而且比你們要求的數字長了好幾倍,從寫夫妻認識經過開始一直到婚後貧病,《西風》始終沒有提為什麼不計數字,破格錄取……」
「五十多年後,有關人物大概只有我在,由我一個人自話自說,片面之詞即使可信,也嫌,這些年了還記恨?」
「當然事過境遷早已經淡忘了,不過十幾歲的人感情最劇烈,得獎這件事成了一隻神經死了的蛀牙,所以現在得獎也一點感覺都沒有了。隔了半個世紀還剝奪我應有的喜悅,難免怨憤。
「《西風》從來沒有片紙隻字向我解釋,徵文結集出版還用了我的題目《天才夢》,欺負我當時只是個大學生。」
這篇感言是目前為止所知道的張愛玲生前公開發表的最後一篇文字,甚至可以稱作「遺言」,她竟是帶著這樣一個巨大而瑣屑的遺憾去世的。
徵文事件在張愛玲長達大半輩子的生命裡如同一個刺扎在心底,隱隱作痛,但她從未在大眾面前去爭論什麼,而是潛心用寫作去證明自己的實力。
大概也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她一再地說「出名要趁早」這句經典名句,因為成名到的太晚,快樂也就來得不那麼痛快。
我想,經歷了人生起起落落的悲歡離合後,看慣了人世的千迴百轉,她才有了堅定走下去的底氣。只有逍遙無所待,不背負著競爭所帶來的壓力去行事,才能方得始終,摶扶搖而上九萬裡。
就算在當下,誰也不能否認張愛玲是空前絕後的女作家,她的作品讓人久讀不厭。那種文字,精緻到只有中國的文字才能表達出來,迷惘到只有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中國才能產生,冷靜到只有張愛玲才能寫得出。
看她的作品,常常可以感受到隱伏在後面的那種對人生的絕望。平淡的敘述往往透著悲涼,看向別人,也看向自己。
回顧走過的路,人世間無謂的紛爭是何其渺小。日月星辰,江河湖海,所有的恩恩怨怨,在看透世事、此去經年後,只剩下淡然心態。不與人爭,並非一种放棄有所作為的心態,而恰恰是一種不忘初心、不為追名逐利去做自己心中所厭之事的人生觀。正所謂「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結束語
與人世無爭,不屑與人世有爭。
在認清世事後,仍能做到「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的恬靜淡然的人生智慧與處世之道的人,值得尊敬。
作者|安雨《張愛玲:才華是女人最大的底氣》
授權|春風化雨
排版|李子語
審核|阿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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