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豆瓣上關於「碧山計劃」的爭論進行得如火如荼,惹得本不關心此事的圍觀者都好奇心大起,何況我這個關注已久的閒人吶。於是,趁著去玩,走一遭碧山書局。
和相距不遠的西遞、宏村相比,同在安徽黟縣的碧山村寧靜得多,有雞犬相聞的桃花源模樣。從村口往裡走上5分鐘,就到碧山書局了。去年,「碧山計劃」發起人歐寧與南京先鋒書店合作,將村裡的老祠堂變成了書店,作為其鄉村文化重建的一部分。
去的那日,書店門口斑駁的白牆上還貼著「宗廟讀書會」的通告:2014年第四期,篇目——白虎通義《鄉射》;提要——漢代禮樂體系中的鄉村公共活動;評議人——歐寧、姚立蘭(村中退休教師);報告人——王基宇(中央美院實驗藝術系碩士)。觀察了一下,在一波波湧來的遊客中,幾乎沒什麼人注意到這張薄紙。
環顧書店內部,並沒有明顯的空間改造,除了一塊牌匾和幾盆綠植外,就是書架和書了。
逆時針方向分別擱著中外文學類、鄉村建設類、藝術類、政治類、地方文化類書籍。同樣地,翻書看的遊客少之又少,大多數人在書店裡拍完照、買完明信片就走了。在他們心裡,這兒也就是個「有文化」的到此一遊的景點吧。
雖然書籍整體上「舊而雜」,出版年份不新,大、小出版社皆有,種類也是林林總總、面面俱到,不過依然能辨識出書店經營者的品位偏好來——對外國文學、社會科學類書籍的選擇較之中國文學、歷史類書籍要用心許多。藝術類書籍是店主人專長,中外都選得挺精到,這裡不贅述了。
這一柜子就是鄉村建設類書籍了,書本的選擇和書店主題還是相當契合的。經相關專業的博士小夥伴鑑定,總體而言,書的質量不錯,鄉村研究的書基本都兼顧到了,包括費孝通、海外中國研究、黃宗智主編的《中國鄉村研究》等等。梁漱溟和新鄉土派也沒少。
也有需要吐槽的地方,例如,《鄉村與城市》屬於文化研究,與鄉村建設沒太大關係,應該是望文生義致使擱錯了書架。不過,書本身倒是頗有意思。作者雷蒙·威廉斯是英國著名的文化研究學者,出生於農村,因此雖畢業於劍橋大學三一學院,卻和沈三哥一樣,一直自認是個遊蕩在城市邊緣的「鄉下人」。在《鄉村與城市》中,他說:「來到城市之後,我才從市民、學者那裡了解到有關鄉村生活、鄉村文學真正意義的說法。」在雷蒙·威廉斯那裡,農村並不具有懷舊的魅力,絕不是什麼田園牧歌式的烏託邦——懷舊者想像的往昔其實同樣充滿了痛苦和剝削。然而,烏託邦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嘛?反思和懷舊,或許並非截然兩立,而是需要共存的吧。
再來翻翻上海人民出版社的這套費孝通吧。「一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二是』』學以致用』。這兩條很可以總結我自己為學的根本態度。」(《怎樣做社會研究》)算得上是鎮店之書。
在今年的清華大學政管學院本科新生入學書單上,這本《槍炮、病菌與鋼鐵》也榜上有名。這是2006年上海譯文出版社的版本,譯者謝延光。回家重翻此書,發現記得比較清晰的是「安娜·卡列尼娜原則」:「要能得到馴化,每一種候補的野生動物都必須具有許多不同的特點。缺少了哪一個必不可少的特點,都會使馴化的努力失敗,就像使建立幸福婚姻的努力失敗一樣。」具體是哪些特點,感興趣的朋友可自行翻閱。
晏陽初的《平民教育與鄉村建設運動》,這是店內少見的今年出版的書籍之一,隸屬商務印書館出版的「中華現代學術名著叢書」。1923年,晏陽初在張伯荃、蔣夢麟、陶行知等人的支持下,成立了中華平民教育促進會。河北定縣翟城村成為其推行其鄉村教育計劃的重心,包括指導農民修建井蓋與圍圈、訓練助產士代替舊式產婆、為村民引入優良農作物品種、組織成立平民學校同學會、改組縣鄉議會等等。這本書收錄了晏陽初關於平民教育的代表性文章,對於關注農村建設的同學而言,值得一讀。
和社科類書籍相比,中國傳統文化典籍及研究類的書籍有點兒相形見拙了。其中可以拿來推薦的是這套九州出版社2011年版的《錢穆先生全集》,屬於質量較高的學者全集。其實是臺灣先出版了一套《錢賓四先生全集》,九州出版社再引進出版,算是內地出版的比較完善的錢穆全集了。
這兩套中華書局的書被出版社的小夥伴吐槽了。上面是《中華經典散文》,下面是《中華生活經典》。這兩套書的出版年份都挺早,屬於中華書局基礎分社出版的通俗讀物,板式都是簡體橫排加注釋翻譯,適合古漢語水平不高、但對傳統文化略感趣味的讀者。其中,《生活經典》質量一般,但選的書比較有意思,而《經典散文》則還不如前者,「就是把前人做的點校本拿出來重新做一下」、「看看得了」。另外,關於書本外表的吐槽還有「封面裝幀不敢恭維,雖然想做出精緻文藝的樣子,但其實毫無新意」……當然,中華書局的裝幀向來存在技術性缺陷,這也不去說他了。
不過縱觀整個書店,中國文化典籍這塊確實版本專業的書籍欠奉,尤其在歷史和傳統文學(詩詞歌賦)之類的讀物上,有所缺陷。這也是當代的文藝青年、文化愛好者的普遍取向吧——閒適、文雅,但不一定專業。
在這裡有個問題似乎不得不略作思考:開在村莊裡的碧山書局,它的受眾究竟是哪些人呢?城市裡的文藝青年,這裡有本雅明等著他;學院裡的知識分子,一大柜子的社會科學,盡可以細讀;較為專業的遊客,關於徽州文化的書籍也挺多;只是對當地的村民而言,如果以鄉村文化重建為目的,《唐詩三百首》不是會比荷爾德林更合適麼?
所以,儘管村裡的老爺爺告知,他也經常帶著孫兒去書店玩耍,然而,在書籍的選擇上,如何更好地服務當地民眾,或許可以再作考慮。以現在的書籍面貌,碧山書局更像是開在上海某條街上的一家書店。
華夏出版社的這套現代文學作家合輯,出現在這裡,還是那麼大一套,令人懷疑店主人選書時是在偷懶啊。
進門的左右兩側,還有兩個專放二手書的柜子。
裡頭的有些書倒是有點意思。隨意翻出了這本1999年出版的《插圖版中國文學史》。作為一個藏書家,鄭振鐸想要利用手頭的珍貴資料編一本圖文並茂的文學史,其子認為或是受「繡像小說」影響。對於此書,魯迅曾經有隱晦的吐槽。在《致臺靜農》中他說:「鄭君所作《中國文學史》頃已在上海豫約出版,我曾於《小說月報》上見其關於小說者數章,誠哉滔滔不已,然此乃文學史資料長編,非』史』也。但倘有具膽識者,資以為史,亦可用耳。」
徽州文化書籍,挺全面。
不知為何瞄到了這本《可怕的安徽人》。其實是談徽商的。
最後來瞅一眼二樓的咖啡館。
架子上擺著的是只能閱覽不供銷售的英文書籍。
窗外是碧山村的黑瓦白牆,風景甚佳。自然,也有同行吐槽:「在一個專產好茶的地方,咖啡店的意義是什麼啊。」
沒有具體的數據調查,直觀的印象是,碧山村與中國大部分地區的農村一樣,青壯年流失嚴重,村裡有不少鎖著大門的老宅,剩下的都是老人和小孩。脫離經濟基礎的文化建設,真的可行嗎?沒有人,文化的重建又要如何做起呢?
就我這個非專業人士看來,「碧山計劃」的立意是好的,在城鎮化的主流之外,能讓日漸凋敝的農村變成欣欣向榮的文化共同體,令人嚮往。但以現在情形看來,總免不了被資本主義力量裹挾的危險,有一天,當寧靜的碧山村也開滿了咖啡館、酒吧、客棧,這會是當初歐寧與左靖想要的鄉村文化重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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