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修與木心:面對「現代」的兩種方式

2020-12-25 北晚新視覺網

2020年11月15日,坐落在浙江烏鎮西柵的木心美術館五周歲。此時距文學家、畫家木心先生辭世,將近九年。先生一生清寂,晚年始有毀譽參半的喧囂之聲,概以沉默對之。如今,無論如何喧囂與騷動,以「木心」命名的美術館已卓然成為藝術摯愛者的一塊靈地。每年一度的主題特展和音樂會,是它彰顯懷抱的方式,也是木心藝術靈魂的延伸。2015至2019年的展覽——「尼採與木心」,「林風眠與木心」,「莎士比亞與湯顯祖」,「木心的講述:大英圖書館珍寶展」,「塔中之塔:木心耶魯藏品高仿及文學手稿真跡展」,「古波斯詩抄本」,「文學的舅舅:巴爾扎克」,皆與木心創作有著或遠或近的關係,既可借之勘探這位藝術家的精神源頭,又可借他的眼,打量中西先哲的別一面相。

詩人木心(1927—2011)

今年的「米修與木心」特展有別於往年:二位互不「相識」——木心未曾提及米修,米修更不知木心;但其身份相同——都是詩人和畫家。他們的相通之處被遠在法蘭西的米修研究者認出,於是中法雙方策展數年,有了這場展覽。藉助它,我們或可更清晰地辨認:木心對我們的時代,究竟意味著什麼。

米修與木心:面對「現代」的兩種方式

「我們相互詢問,不知如何是好,我們誰也不比誰知道得更多。」

「這個人手足無措,那個人狼狽不堪,所有的人都心慌意亂。平靜消失了,智慧不比一口氣更持久……」

「我們的一切不過是凍結的休息和燃燒的熱情的總和。我們的路是喪家之犬的路。」

生於1899年的亨利·米修在《我從遙遠的國度寫信給你》中,如此寫道。這不是他的私人痛癢。這是他罹患現代精神之癌的痛喊。不隱瞞。不美化。覺得人不該如此,卻又不知該當如何。

「現代之前 思無邪 現代 思有邪 後現代 邪無思」

「無奈事已闌珊/寶藏的門開著/可知寶已散盡」

「米蘭·昆德拉以為歐羅巴有一顆長在母體之外的心臟。

有嗎,我找遍現代的整個歐羅巴,只見腎臟遷移在心臟的位置上。」

這是生於1927年的木心去國赴美,盤桓對比中西之間的文化、歷史與現實之後寫出的。這也不是他的私人痛癢。這是在故國三度坐牢的他歷劫重生的口哨。不喊叫。不哭泣。覺得人不該如此,曉得人該當如何。這「曉得」,源自他擁抱終生的文藝復興之夢:「雷奧納多說/知得愈多,愛得愈多/愛得愈多,知得愈多」。

問題是:誰知?知誰/什麼?誰愛?愛誰/什麼?

對米修而言,上帝隱匿,得救之路已斷,「知」與「愛」的主體和客體皆已沉淪——「我們的路是喪家之犬的路」。

對木心而言,「知」與「愛」的主體與客體,即是文藝復興式的「全人」;人要做的,無非是習得與超越。他堅信人能得救,得救之路即在他拒絕承認卻永活於心的神恩——美的創造與肯定中。

亨利·米修認為西方文明已到盡頭,於是尋路,來到亞洲,來過中國,自稱「一個野蠻人在亞洲」。他驚喜於漢字之美、書法之美:「一條線遭遇一條線,一條線避開一條線,線的奇遇。」「在書法——時間的藝術,線性的奔跑的表達——之中,令人起敬的(除了和諧、活力、控制力之外)是自發態,幾近爆破。」創造性的誤讀,造成他的畫。這些名為「無題」的塗鴉,像出自一枚中國書法的天真粉絲之手——不知其意、純形式地理解和總結中國書法的「語法」,並以這獨屬於他的「語法」,用踴躍、無序、濃淡和方向不一的「線」,勾勒能量的運動、內心的宇宙。這是一個拒絕交流的新天新地。一個現代主義者的意義閉環。

木心不同。木心似乎站在米修尋索的答案中。他像是歷盡磨難重返伊甸園的孩子,毫無敵意和憤恨地擷取著一切美——內與外,真與幻,古與今,中與西……他在古中國文明和西洋藝術中浸淫深透,身體力行融貫中西的世界主義。他的轉印畫廢棄了中國的傳統筆墨,只在「印跡」的「偶然」與「心象」的「必然」之間作畫。單色。尺幅微小。物象浩瀚、神秘、氤氳而清晰。每個局部都易辨——無非是山、樹、雲、水、石、夜、光……但它們出人意料的全景式組合,卻構成幽深沉鬱、難以言喻的靈魂圖景。不似米修的畫,粉碎最基本的共識單位。

米修與木心,是兩種面對「現代」的精神方式。

木心「三維」:存在之雄心

11月15日下午,「木心美術館開館五周年音樂會」在烏鎮大劇院舉行。宛如一個家族聚會,在巴赫、貝多芬、舒伯特、蕭邦、聖桑、普契尼、拉赫瑪尼諾夫的樂聲中,間以木心的詩作朗誦,以及作曲家高平根據木心樂譜再編創的《敘事曲》。音樂會曲目都有著輕柔如風如月光的調性,演員林棟甫朗誦的木心詩作《〈凡·高在阿爾〉觀後》《歌詞》穿插其中,如此和諧,情同唱和,木心的文字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背景、色調和友伴。高平和史鑫演奏的《敘事曲》,主題和動機來自木心——婉轉低回的新古典風,閃爍著輕盈而憂鬱的懷想,與反抒情無調性的當代音樂異路。

傾聽時,想起木心的句子:「在文學上他是音樂家在繪畫上他是魔術家」。

文學,繪畫,音樂,是木心的三維,這也是為什麼稱他為「文藝復興式的藝術家」——只有文藝復興藝術家,才如此「全面地發展」人之潛能,才對人之存在抱有如此廣大的雄心,才會創造如此滋養靈性的藝術,才對人之得救抱有如此確切的希望:

「上帝把地球恩惠了人類,孩子們,你們要愛惜啊。鄰人即天堂,我們原先進的是地獄的前門,地獄已經走完,站在地獄的後門口,望見的是滿天的星星,每一顆都在恭候你,向你問好並且祝賀。」

這段話印在木心美術館序廳的牆上,選自木心遺稿。這是「人」的廢墟之上,一位漢語詩人—藝術家孤獨的修補與重建。他是一廂情願,還是會喚來更多的後來者?未來必給出答案。

(原標題:木心:一個人的「文藝復興」)

來源:北京日報 作者:李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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