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登山圍攏教師,見他異樣神情皆不解。紛紛問道:「你看什麼?渾沌幹啥?」教師答:「下棋。」「深山曠野,與誰下棋?」教師沉默不語。良久,沉甸甸道出一字:「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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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歷史上有幾次著名的中興,所謂「光武中興」,實則是劉秀新建了一個王朝,無非是用了舊國號;「南宋中興」,不過是在一路南遁之後,在杭州站住了腳跟;「萬曆中興」,這邊張居正一去,那邊萬曆皇帝就三十年不上朝。真正擔得起「中興」這兩個字的,還要說是晚清的「同治中興」。
鹹同年間的清朝實在可以說是風雨飄搖,積重難返,用李鴻章等人的話來說,面臨的是「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兩次鴉片戰爭轟開了帝國的心臟,太平天國又席捲了東南半壁江山,賣官鬻爵大行其道,各地叛亂此起彼伏,怎麼看都是「吃棗藥丸」的節奏。
若是一盤棋,此時已是死局。
偏偏這時候天公抖擻,一群神一樣的隊友從天而降,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張之洞,前赴後繼的平了叛亂又辦起了洋務,開工廠、興學堂、辦水師、練新軍,實實在在的給滿清王朝又續了幾十年的命。
然而縱觀歷史上的王朝中興,鮮有能起死回生者,這老哥幾個拼了命換來的無非也只是清王朝的迴光返照。「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曾左李張倘若在歷史上其他任何一個朝代,都是名垂青史的中興棟梁,偏偏生在晚清,身上便有了抹不去的悲劇色彩,甚至有人徒惹一身罵名。只是殘局之日椎心泣血,以命相搏總算勝天半子,數十年間有這幾位不世出之名臣慘澹經營,也不枉稱一聲「同治中興」。
當所有不可知性都已塵埃落定,我們回望歷史,依然感嘆於斯人風流,一時瑜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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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天京》這本書講述的是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曾國荃、郭嵩燾等晚清軍政名人的故事。作者在充分了解正史的基礎上,大量利用書信、奏摺、筆記等史料,抱「同情之理解」的態度,鮮活再現了以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為代表的晚清名臣之間的恩怨衝突。本書語言精練,言必有據,敘事暢達,讀時雖常有對天京攻防戰正面衝突描寫不足之憾,讀罷亦覺酣暢淋漓。
今人談曾國藩,言必提《曾國藩家書》,奉為修身治家之絕學。曾文正儼然已出凡入聖,加持了得道高人的光環,似乎句句真知良言,事事溫良恭儉。然而譚伯牛在《戰天京》一書中毫不客氣的指出,曾氏書信,多有刪減,那些有損其偉光正形象的書信,早就被著明了不許被編輯入書。這就像雷鋒同志雖然做好事不留名,但是都寫進了日記裡。曾同學更進一步,雖然做壞事也寫進了日記裡,但是統統不能編輯入書。
如同近年來某些被捧上神壇的偶像總要幹些出軌、吸毒、罵警察的事情來自砸招牌,雖情有可原然終究不夠光彩。歷史人物同樣有著多副面孔,只是時間久遠記載過少,我們更容易將其臉譜化,從譚伯牛引用的書信、奏摺來看,曾國藩確係心胸豁達之人,然離「無故加之而不怒,猝然臨之而不驚」的聖人形象尚有距離,今人有將其奉為左右逢源的官場高手者,更是站在歷史之後看歷史之前,絲毫不顧忌當日曾氏的險惡處境了。
《戰天京》中的曾國藩,我更願意將其描述成一個「兢兢業業的囧老頭」,本是一介書生,奈何國家危亡之際,肩負了統兵重任,以一己之力,挽大廈將傾。鹹豐年間,國弱民殘,國庫只剩二十萬兩紋銀,明擺著就是擺爛來的。曾氏統兵,無兵無錢,只能是辦團練,收釐金,日子過的捉襟見肘,舉目無助。甚至祁門大營被太平軍圍困時,情況危急,朝不保夕,連李鴻章都藉口而去,氣的曾文正在日後怒罵自己這個學生「不可共患難耳!」幕僚門客更是樹倒猢猻散了,逼得曾氏幾欲自殺。而這樣的的自殺境地,在曾氏統領湘軍的十數年間,大約發生過三次,曾氏處境之艱難,可想而知。
慘澹經營十數年終於平熄了太平天國的燎原烽火,不及慶功,又因手握重兵惹得中樞猜忌,不得不裁撤湘軍,愣頭青左宗棠此時也不甘寂寞,為了太平天國幼主出逃一事狠狠的參了曾國藩一本,雖說是對公不對私,然數千年中國歷史,殺功臣的事情還少麼?中樞疑心正起,左宗棠就下了一劑猛藥。功高震主之際,如履薄冰之時,可知曾國藩左右逢源雲淡風輕的聖人形象,不過後人想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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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不仁,以史為局,人為子。晚清死局,中興名臣以己為子,換得清廷數十年苟延殘喘。奈何老天意猶未盡,偏要再下一局。
電視劇《走向共和》中有這樣一個橋段,梁啓超拜謁李鴻章,給出了上中下三策。上策擺脫朝廷,先擁兩廣自立,然後揮師北上,為亞洲創建一個君主立憲國,革命黨擁李為總統。中策帶領兵馬,北上勤王,徹底剿滅義和團,以此與各國交好。下策奉詔進京,跟八國聯軍談判,投身虎口。李鴻章撫須而笑,卓如啊,一代人只能幹一代人的事情。
中興名臣這代人該做的事情,至李鴻章,已經都做完了。老天若真要再下一局,只能換梁啓超、孫文這樣的棋手了。
願以李鴻章之《絕命詩》作為本文結尾,中興諸臣心境之悲涼,可窺一二。
勞勞車馬未離鞍,臨事方知一死難。
三百年來傷國步,八千裡外弔民殘。
秋風寶劍孤臣淚,落日旌旗大將壇。
海外塵氛猶未已,諸君莫作等閒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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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難度
一星給古文,半星給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