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希和在敦煌:以「開車的速度」每小時翻100冊寫卷

2020-12-27 騰訊網

[摘要]他精通古漢語,這是他勝過捷足先登者的決定性因素。他雖不是第一個考察千佛洞的人,卻是到那時為止唯一一個讀懂千佛洞文字的外國人。

原編者按:伯希和(Paul Pelliot)在國際漢學界幾乎是一個神話式的人物,也因帶走敦煌藏經洞的大量寫卷、幡畫受到眾多批評。他是享譽世界的學者,還是臭名昭著的強盜?

伯希和留下的是一個複雜而模糊的背影,長久以來,他的完整生平並不為人所知,即使是他的學生和家人,對他也沒有足夠深入的了解。法國作家弗朗德蘭調查大量檔案材料後寫作的《伯希和傳》(廣西師大出版社,2017年1月),是伯希和的首部完整傳記,披露了他不為人們熟知的兩段軍事生涯、將大批敦煌文獻帶回巴黎後捲入的論戰等等。澎湃新聞經授權節選部分內容刊發。

伯希和肖像

1907年聖誕節前夕,伯希和離開烏魯木齊,經官道前往吐魯番。吐魯番綠洲位於古絲綢之路北側,擁有眾多考古遺蹟。但伯希和不打算在吐魯番停留太久,時間緊迫,必須儘快趕到敦煌,看一看敦煌佛窟和著名的藏經洞。1月24日,伯希和抵達哈密,來到位於戈壁灘和蒙古之間的中國門戶。1月28日,伯希和離開哈密,深入戈壁灘腹地,去迎接鋪天蓋地的寒冬。他必須經受嚴寒的考驗,一行人馬在冰凍的天氣中遭受了一些損失。隨後,天氣變得晴朗起來,但氣溫仍在不斷下降。伯希和考察隊穿行在崇山峻岭之間,在海拔一千五百五十米的星星峽發現了此次東行途中最後一座穆斯林墳墓:

穆斯林聖賢的墓上插滿了木棍,朝聖者在上面系了很多布條。我們在那裡測量到整個旅途中的最低溫度(-36℃),儘管當時我們並沒有太多感覺。

必須給牲口卸掉馱鞍,因為它們已經不堪重負。在缺少食物的情況下,只能拿斧子砍了它們吃肉。夜裡,伯希和與同伴們擠在朝聖者歇腳的小屋裡取暖。這段日子是最艱苦的時期,即使是穿越戈壁灘時的酷暑也不足以與之相提並論。考察隊從喀什出發以來,經受了嚴寒的極端考驗。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也要到達敦煌。

伯希和一行沿著有水井的地點,一步一個腳印地前行。經過星星峽後,海拔已經上升到一千六百米。隨後,他們再次走向飛沙走石的荒漠,一直走到疏勒河邊。這條河寬二十多米,水量充沛。他們渡過河,對岸的景色迥然不同:

再過幾公裡就是檉柳沙漠,然後是鹽鹼地和檉柳叢,有不少佛塔和房屋遺址。從石槽子開始,便進入了沙州(敦煌)綠洲,那裡距離城市十七公裡。

沙州綠洲方圓二十五公裡,以貫穿南北的沙州河命名。它位於南山山脈北側,與西藏隔山相望,佔據了甘肅省最西端。伯希和考察隊在新疆考察了十五個月後走出那裡,超越了最初設定的考察範圍,來到敦煌。

20世紀初,敦煌有八十五個村莊、三萬人口,全部是漢族人。敦煌行政首府沙州城人口三四千人,到處是商人和手工藝者開的店鋪,另外也有一些農民:

農民們精耕細作,儘管他們使用非常原始的農具,但小麥、大麥、玉米收成都不錯。他們頗有耐心,頑強地對抗著周圍的鹽鹼地,試圖擴大自己的耕地面積—用溝裡挖出的泥沼鋪在鹽鹼地上,厚度不到一米。

儘管如此,他們的生存條件依然艱苦,毒品在當地很流行:

尤其是在敦煌,吸食鴉片已成為痼習,無論男女都會沾染。孩子哭鬧時,母親甚至把鴉片煙吹到孩子臉上,好讓他安靜下來。

伯希和一行到達時即發現綠洲北部有一些村莊遺蹟,大部分村莊都有類似堡壘的建築。在漫長的歷史中,敦煌經常成為來自哈密、于闐和南山遊牧部落的侵襲目標。「農莊周圍建有高牆,四角有高大的塔樓,守望著廣闊的村落。居民和牲畜可以躲在裡面,抵禦外界侵襲。當地人和部分財產得到了保護,但最完善的灌溉系統卻沒有任何屏障,很多水渠遭到破壞,無法使用,導致鹽鹼地面積進一步擴大。」在綠洲腹地,有一個形似月牙的湖,湖南岸陡峭的懸崖上雕刻著漢人口中提到的千佛洞,維吾爾人稱之為明屋。2月25日,伯希和在千佛洞與努埃特及瓦揚會合,他們已在伯希和之前先行抵達。

敦煌莫高窟(圖源於網絡)

古河床已經乾涸,岸邊懸崖上雕鑿著數百個佛窟,窟內繪有壁畫,座臺上刻有佛像,這就是千佛洞,距離敦煌城東南約十五公裡。古時的僧侶不住在佛窟中,而是住在修建於乾涸河床上的露天寺院裡。大部分佛窟壁畫都是5—11世紀的作品。壁畫中數以千計的注釋對壁畫進行了解釋,並註明了年代。我們藉此可以研究佛教藝術在中國西部最輝煌的一段發展史。魏、唐時期的佛教藝術,在別處只能見到浮雕和造像,這裡卻有一系列體現其發展過程的板繪。

這裡的洞窟完好無損,和絲綢之路上其他地方的洞窟不同。瓦揚記述道:「穆斯林從未到過這裡,虔誠的佛教徒在這片四十多米高的山崖上開鑿佛窟,窟內壁畫未遭到破壞。」

直到當時,還沒有人對這些石窟進行過「認真」研究,包括先前來過的斯坦因。伯希和馬上開始工作,瓦揚負責繪製地圖,努埃特拍攝照片。伯希和給洞窟編了號,共有182個值得研究。隨後,伯希和列出清單,對千佛洞進行系統性研究。洞窟中的造像、壁畫、浮雕和裝飾圖案令人嘆為觀止,但這些並不是伯希和最關注的,最讓他著迷的是閱讀洞窟牆壁和石碑上的文字。

伯希和的筆記中夾雜著法文和漢文,抄錄了負責各個洞窟的僧侶和施主的名字。這裡和阿富汗興都庫什山脈的巴米揚一樣,出資修繕、裝飾和修整石窟的人通常是一些遊客。有時候,這些有頭有臉的來訪者希望僧侶為其祈福,獲得他們的庇佑。和在庫車一樣,僧侶們也會把自己的名字寫在牆壁上。僧侶效仿施主,名字用漢文書寫,但也有用蒙文、藏文、回鶻文甚至印度原始文字婆羅米文書寫的。亞洲各族人都到過敦煌千佛洞,有的甚至在千佛洞駐留。伯希和初步列出清單後,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他精通古漢語,這是他勝過捷足先登者的決定性因素。他雖不是第一個考察千佛洞的人,卻是到那時為止唯一一個讀懂千佛洞文字的外國人。正如他在寫給埃米爾·塞納爾的信中所說:

我認為,我大概可以為一大批佛窟斷代。幾乎每個洞窟都由一個家族前後幾代人傳承維護,或歸於一個類似宗教社團的組織集體管理。在施主名字旁邊,還有對窟主更詳細的記述。因此,如果題記中提到的人物足夠有名,我們就可以由此精確地推斷出壁畫的年代。其中一個洞窟的主要出資人是一個叫做議金(姓氏已丟失)的人,此人當過統轄敦煌、哈密、吐魯番、金滿(靠近吉木薩爾)和樓蘭(位於羅布泊以南)的地方首領。通過對比該洞窟的文字,可以確定這個人物的姓氏,他就是曹議金,一個在中國歷史上建立過地方政權的人物。10世紀初,曹氏取代張氏,在敦煌確立統治地位。還是通過壁上的文字,我們了解到曹議金的一個外甥女是北方回鶻聖天可汗的小女兒。同時我們可以判定,洞窟牆壁上的裝飾屬於10世紀前二十五年的作品,此外還發現了體現敦煌漢族人和回鶻人關係的信息。這些洞窟一再向我們顯示,甘州漢族人和回鶻人相互通婚,于闐統治貴族也和漢族人通婚,于闐統治者還因此獲得了意想不到的封號。依然是通過釋文,我們了解到一位于闐國王的女兒嫁給了曹議金的孫子、第二代繼承者曹延祿。諸多信息都很確鑿,因為曹延祿和父親曹元忠及祖父曹議金都是我們熟知的中國歷史人物。然而,牆壁上所有文字都未提及吐蕃。個別石碑雖提到拉薩的贊普(8世紀末在敦煌實施統治),但施主們似乎並不喜歡強調對西藏將近一個世紀的依附時期。

塞納爾應該感到高興,因為他希望伯希和考察隊有「獨到的發現」,而伯希和的來信正好為他提供了說辭。只有像伯希和這樣的漢學家才有能力抄錄和利用題記、塗鴉來增加對敦煌古蹟的了解。在敦煌,幾乎所有書寫用的都是漢文,這一文字佔據絕對統治地位。伯希和證實了這一情況:

也有藏文、回鶻文、用常用字母書寫的蒙文和一點婆羅米文,但這些附帶性的題記只記錄了諸如村民在洞中燒香拜佛的經歷,參考價值很小。所有重要內容都是用漢文寫的。

我們可以料想到,斯坦因返回歐洲後可以隨心所欲地信口開河,儘管他什麼都沒看懂,因為只有寫這些文字的作者知道自己在說什麼!2月底,伯希和再次研究了第一組洞窟。1號洞窟在1814年用現代工藝翻修過,牆壁上的圖案已殘破不堪,但仍可看到頂部的佛和菩薩。女供養人的題字在洞口上方。6號洞窟的壁畫保存完好,造像也基本完整。我們還可以看到男女供養人的面部畫像,他們的生平已經和敦煌石窟的歷史融為一體。8號洞窟頂部繪有上千佛像,廊道內立著很多菩薩整身造像。9號洞窟裡掛著很多藏式還願牌。10號洞窟內有一個石座,上面樹著一方黑色大理石碑。15號洞窟內有嚴重的煙燻痕跡,壁上覆蓋著炭黑,以前是用木炭取暖做飯的地方。伯希和進入16號洞窟,在本子上潦草地記錄道:

洞窟風格普通,內有一尊大型坐佛,雕刻於洪積層懸崖上,表面塗有柴泥。洞內裝飾和佛像均年代久遠,不像南邊洞窟中與之類似的造像那樣,修葺後十分醜陋。壁上繪有兩個菩薩,尺寸較大,高度大致相當於佛像一半。入洞廊道左壁用新近的支柱支撐著,供養人畫像和題記後面可能還有支柱。廊道右壁上有女供養人畫像殘片和浮雕題記,我辨認出了幾個漢字。

廊道兩側高處各有一個大型壁龕,內有佛像。可惜我沒有梯子,沒辦法爬上去,況且這些佛像看起來似乎也沒有什麼價值。大型佛像左手平放於膝蓋上,掌心朝下;右手抬起,手指張開,掌心朝前,與北邊洞窟內大型佛像的手勢不同。我在洞口左邊牆壁上發現了主要供養人的題記浮雕,尚可辨認出幾個字。可能還有其他題記,應該試著找找。

這些生動的記載是緊鑼密鼓的考察工作的成果。千佛洞石窟數量眾多,內容極其豐富,考察工作容不得半點拖沓。另外,並非所有洞窟都值得研究,例如伯希和對17號洞窟只寫了寥寥幾筆:「洞很小,沒什麼意思。」還有16號石窟:「洞很小,常見的風格,沒什麼。」以及160號洞窟:「洞很小,古代風格。」而163號洞窟卻激起了伯希和的興趣,可惜藏經洞上了鎖。一名僧人誠惶誠恐地向伯希和解釋說,發現藏經洞的王道士受甘肅蘭州官府委託擔當看守人,但他現在不在。這樣的話,自然也就進不去了。王道士去哪了?也許在敦煌。伯希和只好返回敦煌,在那裡找到了王道士。他是一個身材矮小的漢人,穿著道袍,頭上戴著一頂道冠,下巴上留著小鬍子,笑容可掬,模樣謙恭。他對伯希和說,是神靈託夢給他,他才發現了藏經洞。實際上,藏經洞1900年被發現純屬偶然。

當初,王圓籙主動承擔起修繕通向佛造像和施主畫像的廊道的任務。他在一座封在牆裡的石碑後面發現藏經洞,還發現裡面的寫本、彩繪、素描、幡旗和一批小型銅造像。很多卷子被當做禮物送給甘肅官員。一些朝聖的蒙古人前來查閱大部頭藏文寫本。後來蘭州官府得知這一消息,但發現洞窟中既沒有黃金也沒有白銀時,很快便對藏經洞失去了興趣。

就這樣,王道士一個人守護著藏經洞。他告訴伯希和,斯坦因在洞中考察過三天,買走一批寫本。

王道士還說,我們的英國同行付給他一筆錢,數量可觀。他的目的是讓我們付更多的錢。我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暗自思忖用什麼手段對付他。

「手段」,這個詞用得很好。伯希和只有付完錢才有權進入藏經洞進行挑選,但也只能拿出有限的幾個卷子,以免嚇到看守藏經洞的王道士。

藏經洞的鑰匙不在敦煌,而在千佛洞。於是伯希和陪著王道士返回千佛洞:

我們最終拿到了鑰匙。3月3日「懺悔禮拜二」這天,我進入神聖之所。我驚呆了!八年前,藏經洞的書卷開始外流,我以為藏書數量已大大減少。您能想像嗎,當我進入二點五米見方的洞中,發現裡面三面牆上都堆滿一人多高的書卷,每面牆都有兩三層卷子。大量藏文寫本夾在兩塊木板之間,用繩子捆著,堆放在一個角落裡。其他書捆裡也隱約可以看到一些漢文和藏文文字。這是激動人心的一刻。伯希和好像是偵探,又好像是盜賊,全神貫注地觀察著這個藏經洞。

藏經洞壁畫屬於常見風格,但看起來更古老,應該沒有經過修繕……菩薩造像一直排到藏經洞門口。可以推斷,寫本藏入洞後不久,洞窟就進行了一次修繕。還可以推斷,為了使藏經洞不易被人發現,這次修繕的目的正是要掩蓋藏經洞。只是當時時間倉促,人們不會有興趣對整個洞窟進行修繕。還有另一種可能性,純屬我個人觀點:11世紀初,僧侶們偶然發現菩薩像後面有一個洞穴,遂將它用作藏經洞,並試圖加以掩蓋,所以才在上面重新做了一遍修飾。

我很快做出決定,至少要對藏經洞進行一次粗略考察,這項工作將為我指明方向。要逐個展開藏經洞中一萬五千至兩萬冊藏卷,我沒有時間進行過多思考,否則六個月也看不完。但我至少要把所有捲軸都打開一遍,辨認每個卷子的性質,看看是否有新發現。第二步要把卷子分為兩類,一類是精華部分,需要不惜一切代價拿到手;另一類也要努力爭取,但必要時可以捨棄。儘管我很努力,這項工作還是花了我三個多星期時間。頭十天裡,我每天翻看將近一千冊卷子,這肯定創下了紀錄,因為平均每小時要在洞裡翻閱一百冊卷子,那是文獻學家在用開車的速度翻看寫卷。後來,我放慢了速度。開始時我有點疲勞,書捆裡的灰塵讓我喉嚨很難受。接下來,我開始和王道士討價還價,我想儘快談妥,避免耽誤更多時間……不僅對一冊卷子是如此,對一頁破紙也應如此,因為只有上帝才知道這堆破紙片有什麼價值。只要未經過我的手,就不能排除裡面有我需要的東西的可能性。

儘管工作條件惡劣,伯希和還是注意到,完成於11世紀初的西夏語寫本中出現的最晚年號屬於宋朝初期,即10世紀末。他還發現,西夏人1035年佔領了敦煌,但藏經洞書卷中沒有關於西夏的記錄。伯希和由此推斷,藏經洞可能是在西夏入侵前封上的。

漢文和藏文文書、絹畫、帷幔、銅造像和851年雕刻的大石碑毫無秩序地堆放在一起。也許有人認為,成捆卷子四處散落是因為當地即將遭到入侵,人們都很恐慌,但我覺得更應該從中看到當時中原文明在敦煌地區的衰落。

伯希和花了三個星期時間,憑藉蠟燭的微光在洞穴中翻閱書卷。這些書卷反映了公元後第一個千年後半期漢、藏、回鶻、粟特文化在中原門戶之地敦煌相互交融的情景。藏經洞中藏文卷子比婆羅米文和回鶻文多。我把它們全部放在一邊,一共有近五百公斤寫本,可以上溯到藏傳佛教誕生後最初的四個世紀,但我擔心無法獲得所有這些卷子。一名叫做柴達木的蒙古王公好像每年都來千佛洞,養成了在那裡看「夾板」(夾在兩塊板子中間的經文,漢文稱之為「書」)的習慣,王道士不敢惹他生氣。

伯希和還是獲得了數量可觀的藏文寫本,包括一部8—10世紀期間用墨在紙張上書寫的西藏史。伯希和上次離開千佛洞前往敦煌時心情焦躁不安,現在又回來了,心情終於放鬆下來。伯希和在藏經洞裡發現一張寫於9世紀的希伯來文單頁,這讓他驚愕不已。這張紙的作者是一個來自伊朗的猶太人,紙是折著的,也許他當時把紙帶在了身上。紙上的文字主要是《先知》和《詩篇》的部分段落,目的是祈求神靈的寬恕和恩賜。

……洗清我們的罪孽吧!哪個神靈能如你般剷除罪惡?……請勿忽視我們的讚頌之詞,請原諒眾生的不端,聚集起你的信眾,洗清猶大的過錯,授予你的信眾旌旗,耶路撒冷的創建者!……

在恐懼和匆忙之中藏起來的書卷和紙頁在洞裡堆放了九百年。最初,藏經洞塞得滿滿的。伯希和在書卷中佔據的狹小空間正是斯坦因留下的空隙。伯希和親自翻閱的不僅有寫本,還有數量眾多的彩繪和畫稿。一大幅用墨、金和彩色繪製成的畫引起了伯希和的注意。一位9世紀的畫匠在上面描繪了千佛洞當年的場景:一名僧侶背著大背簍,裡面放著書。背簍很重,僧人彎著腰,手裡牢牢地握著禪杖。他用力向前走著,臉上露出吃力的表情,眼光中卻閃爍著強烈的渴望。道路艱辛,從印度一路走來需要穿越沙漠和戈壁。一隻老虎陪伴著他,保護他前行。他頭頂上升起一小股煙,化作祥雲,上面坐著佛祖。他手拿大串佛珠和禪杖,渾身上下配備了所有朝聖者應有的行頭:缽、拂塵、手提香爐和帆旗。這是一幅描繪北印度傳法僧來中國的畫像,敦煌是他們必經之路。這幅畫很典型。

伯希和通過千佛洞已經叩開進入中國的大門。1908年2、3月間他到訪過的藏經洞可以毫無爭議地稱為藏匿中華文化的秘密之所。除了漢文、粟特文和梵文外,伯希和對其他文字並不太了解。他向同伴瓦揚醫生解釋說,這樣的話只能根據書卷外觀進行判斷。這只是小小的遺憾,因為藏經洞中大部分書卷都是漢文的。其中除宗教典籍外,還有歷史、地理、文學、古典音樂文獻,以及寫在普通經書背面的各種筆記、帳本、記錄等。伯希和發現一封很有意思的信,是963年于闐王寫給沙州刺史的。

這封信上有國王的籤字和玉璽印,還有王子的小印,內容是建議兩個政權同時在于闐進行統治。這種統治模式好像確實存在過,用以應對穆斯林對于闐的威脅。當時穆斯林已經佔領喀什,于闐四十年後也被穆斯林化,但當時還在極力通過書信和友好姿態加強與沙州和中國其他地區的聯盟關係。

白玉壹團。

賜沙州節度使男令公,

汝宜收領,勿怪輕鮮,候大般次,別有信物汝知。其木匠楊君子千萬發遣西來,所要不昔(惜)也。凡書信去,請看二印,一大玉印,一小玉印,更無別印也。

大、小印均有刻字。國王的大印上刻有「通天萬壽之印」,王子的小印上刻有「大于闐漢天子敕印」。

儘管斯坦因已經帶走一大批書卷,伯希和的發現仍堪稱奇蹟。他在敦煌的發現揭開了絲綢之路的歷史記憶,因此比在庫車的發現更有意義。

藏經洞中大部分是常見的漢傳佛教典籍。我們發現大批鳩摩羅什、玄奘和義淨的譯著,雖不完整,但有許多冊,如《正法華經》、《大般涅槃經》,特別是近六百卷的《大般若波羅密多經》。這些典籍篇幅都很長,我看到太多次須菩提這個名字,簡直讓人難以忍受。這一次有可能得到一批比手頭掌握的文獻更早的寫本……所以必須將它們全部帶走,否則就要精心挑選。

艱難的選擇,這正是在敦煌藏經洞裡用開車速度工作的文獻學家面對的難題。他當然會就此制定合理目標,因為自從離開烏什—買拉萬的喀什後,玄奘的《大唐西域記》就一直指引著他。他和帝國的元帥們一樣,能夠處理好一切,因為他不僅有才學,運氣也不錯。

在這些佛教文獻中,我最希望找到關於朝聖者的記述。他們當中最有名的是玄奘。剛開始時,我發現一塊殘片,價值不高,但上面寫著玄奘的名字……還有一段筆記記錄了玄奘在西安府附近寺廟齋戒的情景。一張破碎的紙片上列舉了中亞地區國家名稱,可能是受到了玄奘的啟發。關於《大唐西域記》,我只找到第二章中描寫犍陀羅國的部分。

伯希和發現的紙墨寫本是用漢文寫成的。除《大唐西域記》外,伯希和還發現了《往五天竺國傳》,該書作者慧超在8世紀經南海前往印度求法,後從印度東北部經敦煌返回。此外,還有老子的《道德經義疏》第五章、《老子西升化胡經》第一至十章。13世紀蒙哥汗下令燒毀《老子西升化胡經》,但伯希和最終還是收齊了這部經典。伯希和在寫給埃米爾·塞納爾的信中總結道:「在我看來,這些寫本為漢學研究帶來兩個新發現。首先,漢文寫本是我們現有資料裡的一項空缺。第二,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們可以首次利用文獻進行工作了。我的意思是,此前的研究始終受制於已有成果……我們從未掌握原始、獨立的文獻。」

本文節選自[法]菲利普·弗朗德蘭(Philippe Flandrin)著, 一梧 譯,《伯希和傳》,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7年1月。

《伯希和傳》,(法)菲利普·弗朗德蘭(Philippe Flandrin)著, 一梧 譯,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7.1

轉自澎湃新聞:http://www.thepaper.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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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每個專題的專著外,按類而言,有關史學的文章集為《選堂集林·史林》三冊(香港中華書局1982年版),有關文學的文章集為《文轍》(臺灣學生書局1991年版),有關美術史的文章集為《畫寧頁》(臺北時報出版社1993年版),唯獨敦煌學過去沒有集為專書,雖然各篇文章大多散入其他文集或專著,但不易體現其敦煌學的研究成就,而且有些書,如《固庵文錄》(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9年版),印數有限,傳播不廣,其所收敦煌學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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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廣錩方廣錩,現為上海師範大學教授,獨著、合著《中國寫本大藏經研究》《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遺書總目錄·館藏目錄卷》等20餘部。主編、合編《藏外佛教文獻》《中華大典·哲學典·佛道諸教分典》《中國思想寶庫》《開寶遺珍》等10餘種,各類敦煌遺書圖錄200餘冊。
  • 敦煌佛教疑偽經亟待整理
    1980年以前,法國的伯希和、戴密微,日本的矢吹慶輝、望月信亨、冢本善隆、牧田諦亮、宇井伯壽,中國的王國維、陳寅恪、湯用彤、任繼愈等學者,都對疑偽經作出了開創性研究,其中貢獻最大的是矢吹慶輝與牧田諦亮。20世紀30年代,矢吹慶輝將他在大英博物館披閱敦煌遺書時精選出來的疑偽經寫本,攝成照片編為《鳴沙餘韻》。
  • 從五次歷劫,到數字敦煌
    1915年3月24日,斯坦因再次來到敦煌莫高窟,王道士又拿出了私藏下來的幾百卷寫本,使斯坦因又得到了4大箱的寫本文書,斯坦因又在當地收購了一些,所得一共約5大箱600餘卷。  斯坦因走後不到一年,1908年2月12日,法國人伯希和就來了。與不會說中國話的斯坦因不同,伯希和是一個精通漢語、熟悉中國古典文獻的漢學家,曾多次到中國購買中國古籍。
  • 敦煌守護神!父女兩代人紮根西北大漠,守護千年藝術
    ▲王圓籙-斯坦因攝-1907年王圓籙挑出一些佛經寫卷和絹畫,送給附近的官紳和士大夫們,但沒有人對這些經書感興趣。藏經洞裡的這一堆殘書故紙沒有給王道士帶來什麼好運。不僅如此,藩臺政府還責令王道士對其代為看管,而一分錢也不給。
  • 敦煌藏經洞流失海外文物數位化 「歸期」可盼
    中新社敦煌8月23日電 (記者 馮志軍)今年是敦煌藏經洞被發現120周年,當時出土的6萬餘件文物中有三分之二被保存於十多個國家的數十家博物館中。為讓流散於世界各地的敦煌學文獻較完整地被全球共享,敦煌研究院今年發起了「數字敦煌——藏經洞文物項目」。
  • 東京國立博物館藏敦煌繪畫品
    該館藏有4件敦煌繪畫品、2件敦煌文書,其中繪畫品中有3件是伯希和1908年從敦煌劫走的,1957年法國吉美博物館用以與東京國立博物館交換館藏。一、地藏菩薩幡高83.3、寬18.2釐米,彩色絹畫,館藏號TA158號。地藏比丘形,立像,雙手胸前作手印,不持物。
  • 新手開車怎麼控制速度
    【太平洋汽車網】新手開車,應密切觀察沿途交通標誌,須嚴格按標誌規定行駛。在不同天氣、道路、車速條件下保持合適安全的距離。根據道路和運行條件,靈活控制車速。在交通擁擠、車輛較多的道路上行駛,要隨車流速度行進,不要性急超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