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水泥叢林裡,我們腳下已少有欲登以舒嘯的東皋;穿行在鋼筋結構中,我們眼前已少見可臨而賦詩的清流。然而,我們身邊仍不乏詩歌。中國是一個有數千年詩歌傳統的國度,詩詞歌賦浩如煙海,詩人詞客燦若群星。但令人遺憾的是,在這個綠水青山的容顏遭到毀損、連星空和海水也被汙染的時代,詩歌似乎正悄然離我們而去。對今天的許多青少年朋友來說,一旦告別了語文課本,與詩歌似乎也就漸行漸遠。
兩千多年前,編纂並刪定《詩經》的孔子就對青年學子說過:「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論語·陽貨》)既如此,今天的青少年朋友為何不多讀詩呢?讀詩,可令你思接千載,登山則情滿於山;讀詩,可令你視通萬裡,觀海則意溢於海;讀詩,可讓你學會合群,與朋友同事共建和諧;讀詩,可讓你學會譏諷,借喜怒笑罵針砭時弊。讀詩,能薰染你的敬樂憂哀之心,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讀詩,能陶鑄你的家國情懷,讓你的青春理想隨中國夢一起放飛。讀詩,還能讓你廣見博聞,曉識「關關雎鳩」中的「雎鳩」是種什麼鳥,「居河之麋」中的「麋」是種什麼獸,「合昏尚知時」中的「合昏」到底是什麼樹,「岸草蛩亂號」中的「蛩」到底是什麼蟲;甚至知道「身後獨遺封禪草」中的「禪草」既不是秋草春草,也不是碧草芳草。古今中外有成就的人物都證明,讀詩,可使人志高遠,情飛揚,心靈秀,思敏捷;讀詩,可助人陶冶心性,養浩然之氣。
當今中國年輕的一代,將肩負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歷史使命。所以青少年不僅要讀祖輩留給我們的詩詞歌賦,還應該讀一些外國詩歌。要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我們就應該增進對世界上其他國家和民族的了解,讀外國詩也是增進這種了解的一條途徑,而且外國詩歌亦可興,可觀,可群,可怨。《英詩金庫》的編纂者帕爾格雷夫談及英語詩歌時就說:「詩具有不可思議的魔力,能使生命的每個時期都得到相應的天惠;給少年以經驗,給成年以沉著,給老年以青春。詩給予我們『比金子還要珍貴的寶藏』,用世界上最高尚、最健康的方法指引我們,為我們揭示大自然的奧秘。」
出於這種詩教育人、文化興邦的初衷,牢記著出版工作者的文化使命,人民文學出版社為青少年朋友選編了這本《外國經典詩歌》。限於篇幅,這本詩選不可能囊括人們心目中所有的經典,但入選詩歌無一不是上乘之作。雖說為遴選取捨,編者曾百般猶豫,千般躊躇,成卷後仍有遺珠之憾,但筆者可以負責地對青少年朋友說:編者的遴選並非憑其任性,取捨也並非出於個人偏好,而是廣為採集,精心甄錄的。在這本詩選中,有些詩就像晶瑩的甘露,曾滋潤過你爺爺奶奶的青春;有些詩就像鮮豔的小花,一直開在你爸爸媽媽的心田。在過去的歲月裡,面對艱難困苦,他們心底曾憧憬「那歡樂的時刻終將來臨」(普希金《假如生活欺騙了你》);面對冷雨悽風,他們胸中曾呼喚「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高爾基《海燕之歌》);承受著失敗的痛苦,他們曾鼓勵自己「我的失敗……比一千次成功還珍貴」(紀伯倫《失敗》);享受著成功的喜悅,他們曾告誡自己「我們命定的目標和道路不是享樂……要不斷地進取,不獨地追求」(朗費羅《人生頌》)。當面臨人生選擇時,他們或許曾記起「金色的樹林中有兩條岔路」(弗羅斯特《未走之路》);當偶爾自卑氣餒時,他們或許曾默誦「小草呀,你的足步雖小,但是你擁有你足下的土地」(泰戈爾《飛鳥集》)。
在這本詩選中,你雖然看不到峨眉山月、大漠孤煙,聽不見秦樓玉簫、塞外羌笛,但你卻能沿著弗羅斯特那條《未走之路》,去黑塞那個《美好的世界》旅行;或駕蘭波的那葉《醉舟》,揚起萊蒙託夫的那張《帆》去遠航。你可以去坎帕納那座《秋天的花園》看莫爾《夏天的最後一朵玫瑰》,可以伴著誇齊莫多的《海濤》聽塔索的《波浪在喃喃細語》。你還可以迎著莫裡斯的那抹《夏日晨曦》,哼著梅斯菲爾德的那首《漂泊者之歌》,趟過丁尼生的那灣《小溪》,去看雨果的那顆《晨星》、雪萊的那隻《雲雀》、歌德的那朵《野薔薇》、布魯諾的那棵《老橡樹》、諾瓦利斯的那株《赤楊》,還有維爾哈倫的那架《風車》。你甚至可以走出布萊克那片《蕩著回聲的草地》,去倫敦橋頭看他畫的那隻《虎》;或者告別裡爾克的《黃昏》,去塞納河畔看他寫的那頭《豹》。
對有些青少年朋友而言,讀這部外國詩選也許只是一次遠航的開始。啟航之前,編者和筆者有一個共同的心願:願大家在漫漫人生路上,能終生與詩為友,心中永遠有詩。
與詩為友,你也許會驟然發現,詩人之所以成為詩人,不過是比你更愛看熠熠發光的天體、滾滾聚集的烏雲、含露綻開的鮮花、隨風起伏的麥浪;詩人之所以成為詩人,不過是比你更愛遊雲霧繚繞的青山、煙波浩渺的大湖、遠離塵囂的荒村、映著星光的孤島;詩人之所以成為詩人,不過是比你更會聽杜鵑的啼鳴、晚風的低語、森林的呼嘯、浪花對海岸的抱怨;詩人之所以成為詩人,不過是比你更會聞玫瑰的芳澤、百合的馨香、紫羅蘭的芬菲、風信子的馥鬱;詩人之所以成為詩人,不過是比你更欽敬高貴的思想、純潔的動機、神聖的衝動、慷慨的自我奉獻、無私的自我犧牲;詩人之所以成為詩人,不過是比你更崇尚愛之忠誠、愛之純潔、愛之強烈、愛之神聖。(愛倫·坡《詩歌原理》)於是你終於知道,什麼是帕爾格雷夫說的那種「比金子還要珍貴的寶藏」(《英詩金庫·序》)。於是,你心中便會有詩。
心中有詩,你會覺得頭上的天空更藍,腳下的道路更寬;心中有詩,你會覺得路邊的小草更綠,窗外的盆花更豔。心中有詩,你會覺得校園教室更溫馨;心中有詩,你會覺得地鐵車站更友善;心中有詩,你會覺得每天的日子更歡。只要心中有詩,哪怕你在聖託裡尼島仰望過愛琴海上的星空,在阿爾卑斯山踩踏過勃朗峰頂的積雪,在林波波河畔領略過非洲原野的風情,甚至在馬裡蘭州感受過切薩皮克灣的海風,你也仍然會覺得,月還是故鄉明,空氣還是祖國的更香甜。
數年前,筆者忝列了「青海國際詩人帳篷圓桌會議」。那是在一個盛夏,在青藏高原金銀灘大草原深處,在色彩斑斕的大帳篷裡,一位參會的南美女詩人提出了一個引起各國詩人熱烈討論的問題:詩歌能讓這世界變得更好,可為什麼今天讀詩的人卻越來越少呢?筆者當時發言道:如果我們換一種說法,說詩歌本身並不能讓世界變得更好,但詩能讓我們感覺這世界更美好;讓人們意識到這點,讀詩的人也許就會越來越多。
但有時候我又想,假若人人心中都有詩,那麼,也許詩真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外國經典詩歌》(青春版),人民文學出版社編輯部編,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年9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