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紅學者歐麗娟。
《紅樓夢》中寶黛讀西廂。
歐麗娟作品《大觀紅樓》。
中國古典四大名著《紅樓夢》。
《紅樓夢》不愧是一部奇書。在新媒體時代,「紅樓熱」不降反升。大量的講座、解讀,多種流派,線上線下,學界內外,各方人士,都在琢磨紅樓之謎。近幾年,蔣勳、白先勇等人細說紅樓夢,在網上被推崇者眾。在這股浪潮中,臺灣大學教授歐麗娟的《紅樓夢》在線課程,則以學養正統,知識紮實,觀點獨特新穎,邏輯嚴密,在眾多解讀紅樓的大軍中,脫穎而出。
在文史領域裡,「紅學」研究的成果多如牛毛,從清代開始,無數專家學者都在進行《紅樓夢》文本和作者曹雪芹家世的探索,幾乎窮盡了所有可以做的領域。
面對《紅樓夢》這部奇書,解讀者需要強大的修養、頭腦和智慧。上世紀60年代出生於中國臺灣的歐麗娟,自幼精讀中國古典詩詞,從臺大獲文學博士畢業後在臺大任教。從上世紀90年代初開始致力於唐代詩歌和《紅樓夢》的研究。她又熟識現代心理學、哲學、西方文學,這是她強大的知識根基。這使得她可以從中國古典神話的意向、中國古代的宗教禮法社會、園林花鳥、人物性格論等等對紅樓夢有系統的鑑賞。更難得的是,她態度理性,清明,思考深邃,環環相扣。在網絡時代,歐麗娟通過網絡公開課講《紅樓夢》後,意外地成為了「網紅」學者,擁有了大批的粉絲。她也因此獲得了「全球開放式課堂聯盟」2015年傑出教學者獎。她的紅樓講座結晶,也被出版成書《大觀紅樓》在大陸出版。
黑格爾說:人們總是很容易把我們所熟悉的東西加到古人身上去,改變了古人。所以,一個人必須不斷讓自己看到更多,才能在熟悉的文本與生活世界裡「重新看見」。
帶著這種「重新看見」的精神,歐麗娟在解讀《紅樓夢》時,獲得了很多新穎的觀點。比如在她看來,《紅樓夢》不是反封建禮教的小說。賈寶玉林黛玉也沒有反封建,他們反而是贊同封建禮教。全書也找不出曹雪芹是反傳統、反封建的理由,「他有的只是懺悔與惋惜。紅樓夢的主旨是對逝去歲月的追憶與懺悔,是一部青春生命的輓歌,一部貴族家庭的輓歌,一部塵世人生的輓歌。」對於紅樓夢裡的世界,曹雪芹不斷提到「詩禮簪纓之族」,並且展現大量精英文化、雅文化的內容,這也是他引以為傲的表現。再比如,很多人讀《紅樓夢》時,也會認為林黛玉在賈府是寄人籬下被人看輕了,為她落下同情的淚水。這在歐麗娟看來,「是一種誤讀。比如林黛玉初進賈府時轎子走的是角門,現代人認為黛玉來賈府走角門是被看輕了。其實,根據當時的貴族門第的規矩,府門平時是不大開的,除非是家庭成員過生日或重大節慶日才開府門,如果不是這樣的日子,連賈母的轎子也是走角門進出的。」
諸如此類,歐麗娟認為,現代人在理解《紅樓夢》時,很容易用現代人的「三觀」臆度兩百多年前的古人作品。過度自我代入古人,而沒有本著客觀的歷史狀況去解讀,從而失去了更深理解紅樓世界的機會。
「《紅樓夢》是中國文學中唯一一部真正的貴族小說,出身貴族世家的作者敘寫幾個貴族世家的故事,貴族的階層性是理解《紅樓夢》的必要坐標。」在歐麗娟看來,《紅樓夢》的傳統貴族與現代人之間差別不但很大也很多,關鍵在於「累代官宦」和「禮法傳家」的特質,因此必然包含儒家信仰下的忠君孝道思想、經世存家的自我實踐意義、群體生活的禮教規範,並衍生出男女有別的婚戀觀念。而這些都與現代個人主義式的價值觀背道而馳,現代人因此容易忽視曹雪芹所要傳遞的貴族的價值觀。
解讀紅樓,人物評價一向是眾人熱衷的。在此領域,歐麗娟也特別強調,讀者評價人物,要避免過於沉溺於情緒的自我投射,自比黛玉或晴雯,陷入情緒的自傷自憐之中。對於林黛玉的評價,歐麗娟認為應該不應過於拔高,而是要客觀地看到,賈寶玉之所以鍾愛林黛玉而一往情深,是因為從小到大的共同生活所培養出來的親近關係與密切情感,主要包含了「青梅竹馬」與「情人眼裡出西施」的主觀成分,並不等於客觀上人格價值的評斷,因此讀者在品藻評鑑金釵的時候,也不能以此為單一標準。
歐麗娟認為,讀《紅樓夢》,不可有意辨釵、黛二人優劣。放下褒貶之心,以深刻的理解取代好惡的感受,不但是「能真讀《紅樓夢》」的人所應努力的,也是一切「能真讀小說」者的共同方向。
在時間的隔膜之下,現代人難免產生許多閱讀誤區。歐麗娟提醒,「儘量地公正理解傳統貴族是一種應有的尊重,盡力地超越既有的自己,是一種美好的體驗。前者會讓我們更深入理解《紅樓夢》,而後者會讓我們的靈魂更壯大,兩者都能帶給我們更宏闊的視野。學著超越自我中心所產生的好惡成見,祛除我執之蔽己,才能客觀地檢討自己,使自我獲得更新,縮小自己反而會看到更多,這是學習的真諦。尤其是,對於不同於自己的別人,設身處地的理解遠比『非我族類』的批評要來得可貴。理解自己、理解別人、理解世界,也就是理解存在的複雜奧妙。」
封面新聞記者張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