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小北 北京大學出版社
曾國藩,中國近代史上繞不開的人物。
他是晚清重臣,湘軍的創建者和統帥,一代封疆大吏;他也是洋務運動的倡導者,與李鴻章等人一起開啟了中國近代化。這樣一位對中國歷史有著巨大影響力的人物,史學界和公眾對他的評價是多樣化的,有關他的爭議從未停止過,但他治家與教子的理念卻一直被大家所讚賞和學習。
曾國藩曾經多次與其弟曾國潢提及「六尺巷」的故事。清朝康熙年間,時任文華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的張英,老家安徽桐城的宅子與吳家為鄰,兩家院落之間有條巷子,供雙方出入使用。後來吳家要建新房,想佔這條路,張家人不同意,雙方爭執不下。這時,張家人一氣之下寫封信給張英,要求他出面解決。
張英看了信後,認為應該禮讓鄰裡,他的回信只寫了四句話:「千裡來書只為牆,讓他三尺又何妨?萬裡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家人閱罷,主動讓出三尺空地。吳家見狀,也主動讓出三尺房基地,「六尺巷」由此得名。這個故事所講的就是清朝父子雙宰相的張英和張廷玉家。
曾家是一個大家族,曾國潢沒有做官,在家主持家務。曾國藩囑咐這個弟弟,要好好讀《父子宰相家訓》,說,「句句皆吾肺腑所欲言」,認為這是修身齊家的典範。由此可見,曾國藩對家風和家訓的重視。
事實證明,曾國藩對於家族子弟的教導是正確的,後世子弟無一人是「逆子」,世代皆為有志之士就是最好的證明。
晚清歷史上唯一一次算得上勝利的外交活動就是曾國藩的二兒子完成的。他先後出任駐英、法大臣和駐俄大使,他從敵人手中成功收回伊犁地區,籤訂《中俄改定條約》,他就是曾紀澤。
曾國藩的三兒子曾紀鴻自幼喜愛自然科學,在數學研究上造詣更深,他自學成才,著有《對數評解》、《圓率考真圖解》、《粟布演草》等數學專著,是中國近代有名的數學家。後世子孫中,也有多人以數學為業。
曾紀澤的兒子曾廣銓,精通英語、法語、德語和滿文,承父業,曾擔任晚清政府駐韓和駐德大使,後來他還擔任過京師大學堂譯學館總辦,也是著名的翻譯家。除了曾廣銓,曾氏家族中還出現了曾約農、曾憲森等翻譯家。
曾國藩的曾孫曾紹傑是著名的篆刻書法家,曾孫女曾昭燏是著名的文博專家,玄孫曾憲傑是著名畫家……除此之外,曾家子孫在書法上都頗有造詣,如曾國荃、曾紀澤、曾紀鴻等人更被後世以書法家視之。
曾國葆後裔中有十餘人進入軍界,其中五人是黃埔軍校的畢業生,曾廣泰和曾廣榮在國民黨軍中先後授予少將軍銜。曾昭懿是曾國潢的曾孫女,她是北京協和醫學院醫學博士,曾任北京市第三人民醫院院長。曾國荃的玄孫曾憲樸,曾任農業部經濟作物總局副局長。
一個家族綿延興盛兩三代可以依靠祖父輩的積累蔭護,可若想靠祖產興旺數代則是不可能的,曾國藩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事實,他曾經對家人說,「仕宦之家,不蓄積銀錢,使子弟自覺一無可恃」,因此,「絕不留銀錢與後人」。
曾國藩沒有給子孫留下任何財產,但他卻給其後世子孫留下了能夠世代不朽的真正財富,這就是以家書為體的曾氏家訓。所以,今天,我們也來看一看讓曾家長盛不衰的家訓到底藏著什麼密碼。
不做代代為官之想
曾國藩曾總結四類家族的「興衰周期律」,即官宦之家、商賈之家、耕讀之家、孝友之家。與我們的常識性判斷恰恰相反,他認為官宦之家最易衰敗,商賈之家次之,而延續長久的大多是耕讀之家和孝友之家。
在此四者對比之上,曾國藩申述道:「我今賴祖宗之積累,少年早達,深恐其以一身享用殆盡,故教諸弟及兒輩,但願其為耕讀孝友之家,不願其為仕宦之家。諸弟讀書不可不多,用功不可不勤,切不可時時為科第仕宦起見。」
他不希望自己的家裡人世代做官,事實上也不能、也根本做不到世代做官。他給妻子歐陽夫人寫信時也說,我們家裡不要做代代做官之想。當官是偶然之事,不是必然的,不能拿這個偶然的東西當成一種必然,當成家族世代的追求。自古以來,官職越高,風險越大。基於此,曾國藩不希望自己的後代做官,做高官。
他在給幾個弟弟的家書中說,如果弟弟們不能看透這層道理,即便在科舉考試中高中了,仕宦顯赫,最後也不能算是祖父的賢肖子孫,也不能算是曾家的有功之人。若能看透這層道理,不覺得自己在朝中將來做大官就了不得,那才是他這個兄長佩服的地方。
耕讀正路
曾氏家族是典型的耕讀傳家。在曾氏家族歷史中。五六百年都是寂寂無聞,雖有讀書人,卻無人考取過功名,連秀才都沒有。但是,這個家族能夠長期延續,自然有一種家族傳統在維繫,曾國藩的祖父星岡公有一副對聯就是答案——奉祖宗一炷清香必誠必敬,教子孫兩條正路宜耕宜讀。
這兩句話看似簡單,卻是一個家族能長久下去的真理所在。中國人的信仰體系,一般來說有兩個:一是信天命,「天」就是天帝,中國人畏天;一是信祖宗,我們在遇到重大難題時,常會給祖宗上炷香禱告一番,希望祖宗保佑後代平平安安之類。要知道,老天離我們遠,只能敬畏;祖宗才是我們生活中存在過的,離我們很近。
《左傳·昭公十八年》子產曰:「天道遠,人道邇,非所及也,何以知之?」意思是說,天道遠離人間,人道則存在於身邊的社會人事之中,可以就近掌握。對於人所難及的事物,那就難料了。所以還是敬祖宗靠譜些。「奉祖宗一炷清香必誠必敬」,敬祖宗的時候就好像祖宗就在那裡一樣,要懷有恭敬之心。
「教子孫兩條正路」,兩條正路是什麼呢?「宜耕宜讀」。「耕」是種地,種地是為了吃飯,這裡泛指靠自己的雙手獲得勞動果實。「讀」,當然是讀書,讀書是為了修身養性,讓子孫不愚。這就是耕讀傳家,耕地的同時,不忘讀書,保證後來不會種一輩子地。
舊時讀書人希望「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中國古代的科舉制度為農民子弟提供了一個讀書做官的途徑。隋唐時期科舉取士,農民子弟就有考中進士的,曾國藩也是如此,祖輩務農為生,雖是地主,但也是農人出身。「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在他身上得到了體現。
曾國藩在家訓中提到要讀書的地方就有很多,他認為讀書就是止愚。孔子說:「唯上知(智)與下愚不移。」為什麼說「下愚不移」呢?下愚者是指愚蠢者,沒讀過書,不明事理,所以不會改變自己的看法和行為。要想「暮登天子堂」,跟天子一起討論國家大政,不讀書能行嗎?
治家貴嚴
「嚴教」是曾國藩一直倡導的。他認為「治家貴嚴,嚴父常多孝子,不嚴則子弟之習氣日就佚惰,而流弊不可勝言矣。」
《三字經》稱「子不教,父之過」,管教不嚴,則子弟的不良習氣就會逐漸滋長起來,父親說的話當成耳旁風,根本不當回事。時間一長,子女就變得放蕩懶散,整日無所事事,那就會造成很多的問題。
曾國藩所說的「不嚴則子弟之習氣,日就佚惰」這種現象,在大戶人家,尤其是富貴人家,確實特別多,這些人家的子弟可以說吃穿不愁,想做的事情幾乎沒有做不到的,自然就為所欲為了,這樣的話,帶來的流弊不可勝數,一個家族就被這些人給敗掉了。
曾國藩曾以《易經》舉例說明家教要嚴的好處,他說:「故《易》曰「如吉」!欲嚴而有威,必本於莊敬,不苟言,不苟笑,故曰「威如之吉,反身之謂也」。」
「有孚」,說明家人要有愛,但是過度的愛難免變成溺愛,所以要「威如」,即做家長的要有威嚴,威嚴要立足於平日的莊重和敬畏,不能父親不像父親,不隨便說笑,恩威並施,這樣子女才會學會如何處事做人,家庭也就和和美美。
這屬於中道的思想,既不放縱,也不太嚴。可見,父親在家裡一定要有尊嚴,父親沒有尊嚴,父子之間毫無規矩,嘻嘻哈哈,到關鍵時候管不了子女,就說明你沒有威嚴,你說的話,子女不相信,他們沒有把你當成家長一樣尊重。
要注意的是,「威如之吉」,有威嚴才能走向吉祥,「威如」並不是家暴,威儀從哪裡來?「反身之謂也」,就是做父母的懂得反身修德,自己做好榜樣,也就是說,從另一個層面來講,「威如」不單單是對別人嚴,還要對自己嚴,要經常反省自己的不足,這樣威儀才能出來,你才能要求子女按照自己所說的去做,而不是「父不父、子不子」一般。
但是,曾國藩也同時提出:「治家貴嚴,不可拘束過甚。」也就是說,在嚴的同時,也不可對子女過分拘束,一點小事情就吹毛求疵,子女被管教得喘不過氣來,感到無所適從,做什麼事情都感覺在違背父母的意願,這樣的教育反而會適得其反。
我們今天也常講,孩子有一個青春叛逆期。叛逆是怎麼形成的?有時和父母的挑剔、拘束過甚脫不了關係。可見,父母在嚴格管理孩子的同時,一定要給他一個自由的空間。否則,孩子被過分管束,他的天性就被完全遏制。所以,治家貴嚴,但不要走極端,要學會寬嚴並施,給孩子一個成長的空間,在這個空間裡,孩子會覺得寬鬆、不拘束。
子弟需勤教
子女的教育是經常性的,不是偶然性的。偶爾的教育肯定沒有效果,子女也不會把它當回事。曾國藩後來把子女帶在身邊,就是要勤教,把教育子弟作為常課。
關於勤教,曾國藩不管公務多忙,晚上一定留出時間燈下課子讀書,跟家人在一起討論詩書及學問,教給他們自己幾十年來人生的大起大伏所積累的見識和智慧。特別令人欽佩的是,曾國藩在生命的盡頭,仍然不遺餘力關注子弟們走正路,親自為兒子曾紀澤、曾紀鴻講授《孟子正義》一書。曾紀澤的日記中記載得非常清楚,說大人今天講《孟子》的哪一篇哪一篇。曾國藩的勤教在這裡體現得最為明顯。
到曾國藩的晚年,為了勉勵兩個兒子及諸侄輩,在《誡子書》中寫下了日課四條,作為遺囑,那就是「慎獨則心安、主敬則身強、求仁則人悅、習勞則神欽」,簡單概括就是八個字:「慎獨、主敬、求仁、習勞。」
為什麼要寫這四條呢?因為此時的曾國藩已是百病纏身,自知將不久於人世,他將自己多年的人生思考和追求凝聚為四句話、八個字,作為最後的家訓傳給二子,希望他們牢記於心,傳之於後。這是曾國藩一生用以戒惕的修己之道,是他被譽為「千古完人」的魅力所在,更是他一生學問、事業成功的基礎。他在《誡子書》結尾說道:
「古之君子修己治家,必能心安身強,而後有振興之象;必使人悅神欽,而後有駢集之祥。今書此四條,老年用自敬惕,以補昔歲之衍,並令二子各自勖勉。每夜以此四條相課,每月終以此四條相稽。仍寄諸侄共守,以期有成焉。」
曾國藩認為,古代君子重視修身齊家,自己修養好,家庭也治理得好,必定自身心安、身強,然後家道振興;與人相處能使他人愉悅、神靈欽慕,然後有眾人前來聚集的景象。「日課四條」作為兩個兒子及諸侄輩教育的一部分,據說當時還不是曾國藩自己定的,子女也參與了,共同制訂家規,將來怎麼可能不遵守呢?這一舉動實際上是讓兒女有更多的責任感。
從上可以看出曾國藩對子女的教育離不開「勤教」。勤字不僅對子女的教育有用,也跟一個家族、朝代興衰有關。他曾與趙烈文討論說,清朝國祚之所以持久,其中有一條就是勤政。這一點跟明朝截然相反。
明朝的皇帝,除了明太祖朱元璋、明成祖朱棣以及明宣宗朱瞻基算得上勤政外,剩下的皇帝則大多不堪一言。像明神宗朱翊鈞在位之初十年,有勤勉明君之風範,還開創了「萬曆中興」的局面;但是執政後期長達三十八年,荒於政事,日夜縱飲作樂,自此不再上朝,國家運轉幾乎停擺。
明神宗本人如此,他的父親隆慶皇帝和祖父嘉靖皇帝都是如此,嘉靖皇帝在位期間,二十多年避居西苑,練道修玄,朝政被嚴嵩父子把持。清朝的皇帝則不同,鑑於明朝覆亡的教訓,一代一代的皇帝確實都勤於政事,就是清末的光緒帝也是如此。這就是皇家家法教育出來的,所以曾國藩說,教育子女也應該這樣,要勤教。
言傳身教,六者皆要
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也是相處時間最長的,潛移默化的影響太重要了,他的所作所為,影響非常重要。父母經常怎樣,子女就會學樣,父母平常的行為不管好壞,對於子女來說,會起到一種示範作用,他們無形中就學到了。對於言傳身教,曾國藩做出了很好的示範。
曾國藩認為,居家之道,從儉的話可以長久,當處在亂世時,猶以戒奢侈為要義。高調炫富,盜賊會盯上你,朝廷也會盯上你,這純粹是給自己找亂子。特別在亂世,亂世積財為最大不祥,會招致很多災難。還有衣服不宜置備太多,也不要在樣式上太多裝飾,尤其不適宜鑲嵌過於華麗絢爛的花邊。高調炫耀會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曾國藩要求子女儉樸一點,保持一點純真。
在工作上,曾國藩常講「五到」,即身到、心到、眼到、手到、口到。曾國藩把古人講的日常工作上要「清、慎、勤」三字,概括為「案無存牘,室無私錢」八個字。「案無存牘」就是不管有多少事情當天一定要辦完,不能攢到一起突擊一下幹完。「室無私錢」,自己的辦公室和家裡,沒有一分錢是不可告人或者來歷不明的。
曾國藩在讀書上的示範,可以說是個楷模。曾國藩以身作則,常常帶領家人讀書,晚上利用閒暇陪著孩子們讀書。像《孟子正義》這部書孩子們早已經讀過,但曾國藩還要一遍一遍地教兩個兒子,他認為書讀百遍才能讀出味道,每讀一遍都可能有不同的解讀和認識。
無論是戎馬生涯還是在總督衙門,他每天晚上都會安排一定的時間讀書,讀詩書文章至少兩到三卷,然後用一定的時間課子讀書。直到臨死前兩天,曾國藩還在讀《理學宗傳》。
曾國藩非常重視修養的功夫,這也是其成就當中最主要的。幕僚薛福成總結曾國藩一生的成功之處,稱其成功秘訣在於「以克己為體,以進賢為用」,前者就屬於修身,後者則是說用人。
「清廉」方面,曾國藩一生清廉,臨死時沒有給家裡留下太多的遺產。他有五個女兒,兩個兒子,共計分成七分,每個人可能分得一千多兩銀子,所有的家產就是這麼多。
「孝友」包括兩層意思:「孝」是對長輩,「友」是對兄弟姐妹等同輩。關於「孝」,曾國藩就說「事親以得歡心為本」。而對於同輩之人,古人講兄弟之間最好的道是友道,即兄弟之間要像朋友一樣相處。
國家清史編委會專家林乾深度解讀曾國藩家訓,揭示「富不過三代」的原因和曾氏家族百年長盛不衰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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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山鬼 黃泓
文字參考:《百年家族的秘密》
原標題:《曾國藩幾句家訓,揭開家族興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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