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弗洛伊德代表作中最重要的著述之一。它由弗洛伊德1915-1917年兩個冬季在維也納大學講授精神分析的講稿組成。全書包括失誤動作、夢和神經症等三篇,共分28講。該書由淺入深、循序漸進地引導聽眾領會精神分析的基本理論和方法。前兩篇內容假定聽眾沒有精神分析的基礎知識,通過對日常生活中失誤動作的分析和對正常人的夢的探索,為聽眾奠定學習有關神經症問題的基礎。第三篇神經症通論是弗洛伊德講解精神分析的核心,他通過對各種神經症的全面分析,深入地闡述了這個十分困難的新課題的有關理論和方法。全書較為完整地反映了精神分析這門學科的實質和內涵,對於讀者把握精神分析的精髓頗有價值。
這裡採用的是斯特雷奇的一個新譯本。
在弗洛伊德的全部著作中,或許除了《日常生活心理病理學》外,本書是流傳最廣的一部。本書的另一特徵是其中含有大量的印刷錯誤,如第2版就以附頁的形式糾正了40處錯誤。但事實上,本書的印刷錯誤遠不止這40處,而且在正文的不同版本中可以發現大量的細微變化。本譯本根據的是《全集》,其正文與《文集》中的正文幾乎完全一致。這裡只對以前各版本中較重要的變化加以注釋說明。
本書三個部分的實際出版日期很難確定。第一部分肯定在1916年7月末以前出版,因為弗洛伊德在1916年7月27日致薩洛美(LouAndreas—Salome)的一封信中已提到它(見弗洛伊德,1960)。在這同一封信中,弗洛伊德也談到,第二部分正在排印之中。第三部分可能是在1917年5月出版的。
在維也納大學,一個學年分兩個部分:冬季學期從10月到翌年3月,夏季學期從4月到7月。《精神分析導論》所包含的各講,是弗洛伊德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的兩個連續的冬季學期發表的,即1915-1916學年和1916-1917學年的冬季學期。關於導致這些講座出版的背景情況的詳細說明,參見瓊斯撰寫的傳記的第2卷。
雖然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新論》的序言中指出,他作為維也納大學的教員只是一種「表面的關係」,但從他1885年被聘為維也納大學講師到1902年被晉升為副教授這個期間,他還是在維也納大學講了很多課程。這些課程的講演均未作記錄,雖然對它們的說明零星可見,如薩克斯、賴克以及厄內斯特·瓊斯。弗洛伊德當時決定,講完1915年秋季開始的這一系列講座後,他就不再在維也納大學講課了。正是在奧託·蘭克(OttoRank)的建議下,他才同意將這些講座付印出版。在前述《精神分析新論》的序言中,弗洛伊德說,這些講座的「前半部演講稿臨時口授,事後立即撰寫成文」,而「後半部系在薩爾茨堡度暑假時寫就,冬季間逐字講述」。他還指出,那時他「還有很好的記憶力」,因為不管他的講稿準備得多麼好,他的實際講演不可能不脫稿。關於他的講課方式有一個共同的反映,那就是他從不浮誇,總是語調平和,甚至像是促膝談心。但我們切不可由此設想,他的課講得亂而草率。事實上,他的每一次講座都有清晰明確的形式——有引言,有主題,有結論——而且還給聽眾留下一個印象,即每個講座都像是一個完美的整體。
有人指出(賴克,1942,第19頁),弗洛伊德不喜歡講課,但這很難令人相信,這不僅因為弗洛伊德在他的一生中講過很多課程,而且因為在他實際出版的著作中,有相當大一部分都是以講稿的形式完成的。對這種矛盾情況有一個可能的解釋。分析表明,在他出版的著作中,大凡解釋性的著作,主要以講稿的形式出現,如早期關於《癔症的病因》(1896c)講稿,稍後的《論心理治療》(1905a),當然,還有後來在美國發表的《精神分析五講》(1910a),以及這裡所討論的《精神分析導論》系列講座。但除此之外,在多年以後,當他出版《精神分析新論》(1933a)以圖對他的觀點的後期發展做一闡解時,不知出於何種緣故,他也把它寫成講座的形式,而《精神分析新論》的內容卻從來沒有以講座的形式在課堂上講過。所以,以講稿的形式作為發表見解的寫作方法,顯然對弗洛伊德富有吸引力,但這要從屬於一個特殊的條件,即他必須與真實的或假設的聽眾有著活躍的接觸。本書的讀者將會發現,弗洛伊德總是保持著這種接觸——他總是把各種反對意見寫成是聽眾提出來的,書中還描寫了大量發生於他和聽眾之間的假想爭論。事實上,他把這種表達觀點的方法推廣應用於其他一些著作,而這些著作根本就不是講座的講稿,如《非專業者的分析的問題》(1926e)和《一個幻覺的未來》(1927c)的絕大部分都是以發生在他和某一批判性聽眾之間的對話形式寫成的。也許和某些誤解相反,弗洛伊德完全反對以權威和教條的方式提出他的觀點。他在本書的某個地方(第431頁)對他的聽眾說:「關於這個問題我不想直接告訴你們,而想讓你們自己去發現。」弗洛伊德從來不壓制反對意見,而是使之公開並加以考察。這實際上不過是精神分析技術本身所具有的特徵的一種擴展而已。
《精神分析導論》可以公正地被認為是弗洛伊德的觀點大全和精神分析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的狀況。其時,阿德勒及榮格與弗洛伊德的分離已成過去的歷史,自戀概念亦已過時,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狼人」個案史也已於1915年秋以前完成(其中只有兩個段落是後加的),儘管它的出版是後來的事。探討基本理論的有關「心理玄學」的系列論文亦已於數月前寫就,雖然其時只發表了3篇(在1917年冬以後又完成兩篇,但另外尚有7篇卻不知去向)。所有這些活動,當然也包括有關精神分析的講演,都得益於因戰爭而造成的臨床工作的蕭條。這裡顯然形成了一個分水嶺,而且時間似乎停滯了。但事實上,弗洛伊德此時正在醞釀一些新的創造性觀念,這些觀念預示了《超越快樂原則》(1920g)、《群體心理學與自我的分析》(1921c)和《自我與本我》(1923b)。當然,其間界限不可能劃得十分明確,例如,「強迫性重複」觀念的線索早已存在,對自我(ego)進行分析的開端亦很清楚,而由於「潛意識」一詞的多重意義的困難,則逐步導致一種新的、對心靈的結構性說明。
雖然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導論》前言中謙遜地說這些講演缺乏新意,但無論是誰,不管他如何熟悉精神分析文獻,都不必擔心它們會枯燥無味,也不必顧慮能否從中發現大量在別處發現不了的新觀點。弗洛伊德在前言中指出,只有關於焦慮(第25講)和原始幻想(第24講)的材料是新材料,但實際上新材料決不限於這些。第10講關於象徵的概述也許是他所有關於象徵論述中最為完備的;他對夢的形成的概述從沒有像本書第14講中說得那麼清晰;第20講和21講中對有關性變態的理解亦比先前更深入;而且,在最後一講對精神分析治療過程的分析,是任何其他地方的分析都無法與之相媲美的。即使是那些看似老掉牙的論題,如變態及夢的機制等,本書都從意識不到的方面加以研究,而且給予清晰的說明。《精神分析導論》如此流行,實當之無愧。
序 言
我在此為公眾所提供的題為《精神分析導論》一書,並非是要對抗該知識領域中現有的一般論述,例如,黑奇曼(Hitschmann,1913)、普費斯特(Pfister,1913)、卡普蘭(Kaplan,1914)、裡吉斯和海森那德(Regis and Hesnard,1914),以及邁爾(Meijer,1915)的有關論述。這一卷是我在兩個冬季(1915/1916和1916/1917)對兩種性別的醫生和一般聽眾所進行的演講(在大學裡)的忠實再版。
這本書可以引起讀者注意的任何特色都可通過它所形成的條件而得到說明。在演講中,我不能保持對一種科學論題的平靜。相反,演講者的職責是要在幾乎兩個小時的時間裡保持聽眾的注意力。演講時的需要使之不可避免地要重複論述某個特定的論題——例如,它可能在涉及夢的解析時出現,隨後在涉及神經症的問題時再次出現。這樣安排材料的結果,使某些重要的論題(如潛意識)無法單獨加以詳盡的討論,不得不重複多次地撿起、放下,直到有新的機會時再補充一些有關它的進一步的內容。
那些熟悉精神分析文獻的人將會發現,這個「導引」中的內容,他們從其他很多更為深入詳盡的出版物中大都已有所了解。然而,圓滿結束和總結這個主題的需要迫使作者在某些方面(焦慮的病因學和癔症妄想狂)公布一些他已保密至今的材料。
弗洛伊德 維也納,1917年春
第1講緒論
女士們,先生們:
我不知道你們各自從閱讀或傳聞中已經獲得了有關精神分析的多少知識。不過我的講題是《精神分析導論》,我不得不假定你們對此論題一無所知,因而需要一些初步的知識。
然而,我可以假定:你們知道精神分析(psychoanalysis)是治療神經症患者的一種方法。這裡我可以通過例子來說明,在這種治療中採用了許多與其他醫療方法不同,甚至相反的方法。在別的地方我們給病人引入一種對他來說是全新的治療技術時,我們通常掩飾它的不利,並使病人相信這種治療的成效。我認為這個辦法很對,因為這樣做可以增加成功的可能性。但是,在我們對神經症患者進行精神分析治療時,我們並不這樣做。我們向患者指出這種方法的困難:這種方法的療程長,它還需要患者的努力和奉獻;而對於它的療效,我們告訴患者我們不能確定,這依賴於患者自己的行為、他的理解、他的適應性和他的忍耐力。當然,我們對這種顯然是反常的做法有充分的理由,以後你們也許會明白這些理由的。
如果說我在演講的一開始就把你們當作神經症患者對待,那麼,請你們諒解。我勸你們下一次還是不來做我的聽眾為好,因為我只能告訴你們精神分析方面的教學肯定是不完整的,以及你們自己在形成對精神分析的判斷過程中存在什麼困難。我要使你們認識到,你們先前的教育和你們所有的思想習慣的傾向性是如何迫使你們反對精神分析的;為了減小這種本能的抵制,你們必須怎樣努力來戰勝自己。當然,我不能預言你們從我的演講中能獲得多少對精神分析的理解。但我敢保證:通過聽講你們學不會如何進行精神分析探索,或者如何進行精神分析治療。然而,如果你們有人不滿足於對精神分析的膚淺了解,而要與精神分析結下不解之緣,那麼我不僅不鼓勵他這樣做,而且實際上還要予以警告。因為就目前的情況來說,選擇這樣的職業會毀掉他在大學裡可以擁有的成功,並且如果他開始成為一位開業醫生,他就會發現自己所處的社會並不理解他的努力,不信賴他、敵視他,並把社會中隱匿的所有邪惡都衝著他。從目前歐洲戰爭的流毒,你們也許可以推斷出會有多少的邪惡。
然而,儘管有這些不利之處,仍有許多人受到一種新知識的吸引。如果你們中有些人屬於這類人,雖然受到警告卻禁不住出現在我的下一次演講課上,當然不勝歡迎。不過,你們都有權利知道我所指出的精神分析的困難的性質。
我首先談一下精神分析的教學和訓練問題。在醫療訓練中,你們習慣於看到事物。你們看到解剖的標本,化學反應的沉澱物,神經刺激導致的肌肉收縮。隨後,你們用感官來為病人診斷:他們患病的症狀,病理過程的產物,甚至是許多情況下的隔離中的疾病的影響。在外科,你們可以親眼目睹解救病人的一些積極的措施,並且你們可以自己去嘗試。甚至在精神病學中,病人表現出的表情變化、語言和行為方式,提供了大量的給你們留下深刻印象的觀察事實。這樣,醫學教師主要扮演指導者和說明者的角色,他們陪你們一起參觀博物館,而你們通過自己的知覺和所展出的對象發生直接的接觸,並使自己確信新事實的存在。
精神分析則全然不同。在精神分析的治療中,除了患者和治療者之間的言語交流之外,別無其他。患者不斷地講,說出他過去的經驗和目前的印象,訴苦並坦白他的願望和他的情緒衝動。醫生則只是靜聽,試圖引導患者的思想過程,規勸並迫使他的注意朝向某些方向,向他進行解釋並觀察他由此而引起的理解或拒絕的反應。病人的沒有受過訓練的親戚只對可看到的和可觸到的東西,以及寧可是在電影中看到的那種動作留有深刻的印象,他們對「只通過談話就能治療疾病」無不表示懷疑。當然,這是短視的和不合思想邏輯的。這些人同時也相信這些患者是「純粹地想像」他們的症狀。話語和巫術最初本是一回事,並且在現代,話語仍具有許多古老的魔力。通過話語,一個人可使另一個人無比的快樂,或使他充滿失望。通過話語,教師可向學生傳授知識;通過話語,演講者可吸引聽眾,並左右他們的判斷和決策。話語引起情感,並常被用做人們之間相互影響的工具。所以,我們不應輕視在心理治療中使用話語,並且如果能聽到分析者和患者的對話,我們應感到高興。
但是,我們根本無法聽到對話。精神分析治療的對話是不許旁聽的,它不能被證實。當然,在精神病學的講座中,我們可以向學生介紹一些神經衰弱或癔症的患者。但患者只敘述他的病情和症狀,而不會涉及其他。只有在患者對醫生有一種特殊的情感聯繫的條件下,他才能暢談分析者所需的東西。在他看到有一個與他無關的人在場時,他會變得沉默無語。因為這些東西涉及他最隱秘的精神生活,作為一個社會上獨立的個人,他必須對他人有所隱瞞。不僅僅如此,作為一個純一的人格,有些東西連他自己也不願承認。
所以,在精神分析治療時,你不能成為一位聽眾。你只能被告知,嚴格地說,你只能靠道聽途說來了解精神分析。這種間接接受講授的結果會使你感到形成自己的判斷十分困難。這顯然主要依賴於你對提供資料的人所能給予的信任。
讓我們暫且假定你們正在聽歷史演講而不是精神病學(psychiatry)演講,而且演講者正在講亞歷山大大帝的生活和軍事事跡。你們靠什麼理由相信他所報告的是真實的呢?一眼就可看出,這種情況甚至趕不上精神分析的可靠性,因為歷史教授和你們一樣,也都沒有進入過亞歷山大的軍營。精神分析者至少可以告訴你們他自己曾參與過的事情。但在適當的時候,我們可以證實歷史學家所告訴你們的東西。他可以叫你們參考迪奧多羅斯、普魯塔克、阿利安等古代作家的報告,他們或者與提到的事件同處一個時代或者至少是比較靠近。他還可以請你們看保存下來的錢幣和國王塑像的複製品,並且他可以向你們展示龐貝人的有關伊索戰爭的鑲嵌畫的照片。然而,嚴格地說,所有這些證據只能證明,早幾代的人已確信亞歷山大的存在,確信他的事跡的真實性,而你們對此也許又要進行批評,你們會發現有關亞歷山大的報告並非都是可信的,或者並非都能在細節上加以證實。然而,我敢說你們不會由於懷疑亞歷山大大帝的真實性而離開教室。你們的決策基本上是受以下兩點考慮的制約:首先,演講者沒有可以想像出的動機,來硬要你們相信他自己都不認為是真的東西。其次,所有的史書基本上都是以同樣的方式描述這些事件。如果你們要繼續考證更古老的記載,你們也會把同樣的因素考慮在內:提供資料者的可能的動機和見證人彼此的一致性。你們的考證結果無疑將再次證實亞歷山大的情況,但對於摩西和尼羅特這些人物也可能出現不同的情況。隨後,你們將有機會弄清你們對精神分析報告人的可靠性所抱有的疑慮。
你們將有權提出另外的問題。如果精神分析沒有客觀的證據,又不能證實它的可能性,那麼人們如何學習它,並相信它的假設的真實性呢?當然學習精神分析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並且恰當地學習它的人又寥寥無幾。但要學習精神分析仍然是有可行的方法的。一個人可以通過研究自己的人格來自學精神分析。這與所謂的自我觀察不完全一樣,不過,在必要的情況下,它也可以歸於其中。在受過一些技術方面的指導之後,有許多日常的和普遍熟悉的心理現象,可以成為自我分析的對象。通過這種方式,一個人就會獲得對精神分析所描繪的真實過程以及對精神分析觀點的正確性所需的信任感。然而,由這種方法所取得的進步是有一定限度的。如果一個人想要取得更大的進步,他可以在有實際經驗的分析者指導下進行自我分析,體驗自我分析的效果,並且可以找機會去學習掌握分析者微妙的技術。當然,這種好的方法只適合於單個人,而不適合於整個班級的學生。
精神分析的第二個困難在於你們與它的關係。女士們,先生們,我必須使你們自己對它承擔責任,至少現在你們已成為醫學方面的學生。你們的早期教育已使你們的思維產生了某種特殊的傾向,這使你們遠離精神分析。你們受到的訓練在於為有機體的機能及其失調尋找解剖學的基礎,用物理的、化學的方法來解釋它們,並用生物學的眼光來看待它們。但是,你們的興趣從不稍稍指向精神生活,畢竟在精神生活方面複雜的有機體達到其最高成就。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思想的心理方式對你們來說仍然是陌生的。你們已習慣於懷疑它們,拒絕它們的科學特性,並且把它們交給門外漢、詩人、自然哲學家以及玄學家(mystics)。這種局限無疑會有害於你們的醫療活動,因為作為所有人類關係中的規則,你們的患者首先展示的是他們的心理面貌(mental facade)。你們本來輕視那些江湖術士和巫師,可是又不得不讓這些江湖術士和巫師們收到一部分你所尋求的療效。
我們不得不接受你們教育中的缺陷之處,我知道那是有情可原的。因為你們在學校裡沒有哲學的附屬學科可以為你們的醫學目的提供服務,沒有在大學裡所開設的思辨哲學、描述心理學以及所謂的實驗心理學(它和感官生理學緊密相聯),來幫助你們認識身心之間的關係,或為你們了解心理機能的可能的失調提供指導。醫學中的精神病學固然專門描述各種心理障礙(mental disorders)並把它匯集成臨床經驗本體。但在某些時候,就連精神病學者自己也懷疑他們的這些純粹的描述性假設是否可以稱得上科學。對這些臨床經驗本體所包含的各種症狀的起源、機制以及相互關係還是一無所知。在大腦的解剖構造中沒有可觀察到的變化與它們相應,或者這些變化無法解釋它們。只有當這些心理失調被看作器質性疾病(organic disease)的間接結果時,才有治療的可能。
這是精神分析所要填補的空缺。精神分析試圖給精神病學提供它所缺乏的心理學基礎。它希望為理解身心障礙發現一種共同的基礎。要實現這個目的,精神分析必須放棄各種成見,無論是解剖學的、化學的或是生理學的,必須全部運用純粹心理學的觀念來操作。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我想,在你們開始時,會感到很生疏。
第三個困難並不是由於你們的教育或你們的心理態度引起的。精神分析有兩個假設觸怒了全世界,並使之不受歡迎。其一是冒犯了理性的成見,其二是冒犯了美育或道德的成見。我們不應太輕視這些成見,它們很有勢力,這些人類發展的沉澱物是有用的和基本的。它們通過情緒力量而存在,與它們鬥爭是很困難的。
精神分析所提出的第一個令人不快的主張是:心理過程自身是潛意識的,並且整個心理生活只有某些個別的活動和部分才是意識的。①你們知道,我們反而習慣於把精神的東西當作是意識。我們把意識僅僅看作是心理的確定的特徵,並且把心理學當作是研究意識的內容。這種看法是如此明顯,任何對立的觀點都會被認為是胡說。然而,精神分析又難以避免這種對立。它不能接受心理的即意識的提法。它把心理定義為情感、思維及願望等的過程,並且它堅持認為存在著潛意識的思維和未領悟的願望。這種主張一開始便失去了那些清醒的有科學頭腦者的同情,而被懷疑為想要故弄玄虛和渾水摸魚的荒謬巫術。但是,女士們和先生們,你們當然不易了解我為什麼把「心理的即意識的」說法視為偏見。你們也無法推測,什麼樣的發展可以導致對潛意識的否認——假如這種東西真的存在——以及這種否認具有什麼好處。於是,心理生活是否和意識同範圍或超出於意識的範圍之外,這種爭論就像是一種空洞的文字之爭。但是,我可以向你們保證,存在著潛意識心理過程的假設為人類和科學的一種決定性的新取向鋪平了道路。【①「unbewusst」和「bewusst」(潛意識和意識)。應該承認,在德文中這些詞最具有被動的語法形式,一般是在被動的意義上講的。在英文中「意識」和「潛意識」可以用做被動的,但常常不用做主動的:「我意識到我的腳趾痛」,或者「他沒有意識到他的仇恨」。德文的用法則寧可把疼痛說成是意識的,把仇恨說成潛意識的,而且這 是弗洛伊德經常採納的用法。】
你們還未能了解精神分析的第一個命題和第二個命題之間的密切關係,我們現在來敘述第二個命題。這第二個命題也是精神分析的創見之一,它主張被描述為性的本能衝動——包括廣義的和狹義的——都是神經性疾病和心理疾病(nervous and mental diseases)的重要起因。進一步講,正是這些性衝動為人類精神最高度的文化、藝術和社會創造作出了不可低估的貢獻。
在我看來,人們對精神分析研究結果的反感才是精神分析所遇到的抵抗的最為重要的根源。你們願意聽我如何解釋這種事實嗎?我們相信,文明是在生活要求的壓力之下以本能的滿足為代價而創造的;並且我們相信,文明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不斷地重新創造的,因為新進入人類社會的每一個體重複地為公共利益而犧牲其本能的滿足。而在所利用的本能力量中,性衝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在這個過程中它們得到升華,這也就是說,它捨棄性的目標,而轉向其他的較為高尚的社會目標。但這種安排是不穩定的;性衝動不易控制,並且參與文化事業的各個人都不免有受性本能反抗的危險。社會相信,性本能一旦被解放,並且回復到它的原始目標,文明將會受到極大的威脅。正是由於這個原因,社會不願意知道它的基礎有這個不穩定的部分。社會對識別性本能的力量或證明性生活對個體的重要性不感興趣。相反,出於教育的目的,關於性的問題,就完全避而不談了。這就是為什麼不能容忍精神分析的研究結果,而寧願將它視為醜惡的、不道德的或是危險的。但這種異議並不那麼有效,因為精神分析的結論可稱為科學研究的客觀結果。如果矛盾公開的話,它必須有相當的理由。人們天生具有把不合意的事實看作虛妄的本性,並且很容易地找出論據來反對它。這樣,社會把它所不能接受的東西看作是不真實的。它用邏輯的和事實的論據來詆毀精神分析的真實性,但這些證據是以情緒為根源,並且堅持這些異議使之成為偏見,不允許任何推翻這些偏見的嘗試。
然而,女士們,先生們,可以說維護這個有爭議的論題,我們並沒有什麼圖謀。我們只想表達這樣一個事實,即我們相信自己通過艱苦勞動的所得。我們還堅持認為,在科學研究的範圍之內,不必照顧到個人實際上的成見,不論他們強加給我們的成見是否有理由。
以上是你們開始對精神分析感興趣時所面臨的一些困難。對一個初學者來說,它們也許太多了。但如果你們能夠克服這些困難對你們所產生的影響,我們將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