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疫情風暴中心武漢,對於廣東醫療隊的醫護人員和他們面對的患者而言,醫院中瀰漫的不只是消毒水的味道。
一些尋常味道,帶來了更大滿足。因為喝到一瓶脈動,有護士開心得歡呼,「好多天沒有喝到有味的東西了」,還有醫生辦公室常備鹹菜、腐乳、辣椒醬,只為給盒飯加點味。
一些記憶中的味道被賦予希望。有患者想念愛人親手做的湯圓,覺得日子「終究會甜」;還有人許願能在康復後吃粵菜、喝早茶。
一些味道鹹澀,卻讓人心生敬意。因為穿上了防護服,又患有過敏性鼻炎,有醫生一直流鼻涕,但只能「吃下」;有護士忍住眼淚,只因害怕護目鏡會花,影響工作。
2月9日,廣東省人民醫院護士孔佩文,累了這樣挺直腰靠一下會舒服些。南都記者 趙明 攝
鼻涕流到嘴上,「只能吃下去」
1月24日,除夕之夜,一支128人的援助醫療隊在廣東迅速集結,連夜出徵前往湖北;截至2月14日,廣東派出支援湖北的醫療隊人員已達1939人,在全國各省市區中排在前列。對口支援的醫院包括武漢漢口醫院、武漢協和醫院等。
作為武漢市首家被確定為定點醫院的綜合醫院,距離華南海鮮批發市場僅4公裡的漢口醫院承擔著巨大診療壓力。大年初一,廣東醫療隊從漢口醫院醫護人員手中,接過了嚴重透支的病區。之後,廣東醫療隊在這裡重建秩序。
剛到漢口醫院時,廣東省人民醫院呼吸內科副主任醫師羅少華曾覺得情況「不容樂觀」,「目前,對工作環境、流程都比較熟悉的情況下,我們相對來說就可以從容一點。」
流轉在病房裡的醫護人員們全身被防護服包裹,往往幾個小時都無法喝水或上廁所。為此,羅少華還曾體驗過別樣的「味道」。
羅少華患有過敏性鼻炎,受到冷風刺激或是戴上口罩,就容易出現鼻塞或流涕,但穿上防護服的他無法處理。「有一個晚上,我一直在流鼻涕,但是沒有辦法。」 羅少華回憶。
「流到嘴巴上了怎麼辦?」面對南都記者的疑問,羅少華無奈地笑著說,「吃下去啊,能怎麼辦。一定要下班脫了防護服之後,才能處理鼻子。」
面對漢口醫院的一些患者,羅少華曾感到痛心、無力,覺得「能做的有限」,「很多患者不僅是一個人患病,而是一到兩個、三個,甚至一家人都有問題,對他們來說是非常難」。看到網絡上的一些消息,羅少華會忍不住落淚。「很複雜的情緒,我都經常和我的同學說,年紀大了,眼窩淺了,藏不住淚了。」
在嚴密而厚重的防護裝備之下,藏不住淚的還有廣州中山大學附屬第三醫院護士朱海秀。22歲的她大學畢業半年多,是中山三院首批支援湖北疫情醫療隊員中年齡最小的一位。
朱海秀也是除夕夜來武漢的,當時她沒敢告訴父母。「但是前幾天我父母知道了,然後給我打了電話,那是我第一次見我爸哭,在我面前,22年來我爸第一次哭。」
厚厚的護目鏡之下,朱海秀的眼睛溼潤了,「我不想哭。哭的話護目鏡就花了,就幹不了事情了。對不起。」 說完這句話,她轉身離開,投入了忙碌的日常中。
「廣東菜好吃啊,病好了我一定去吃。」
2月12日,在漢口醫院中臨近午飯時間,廣東省人民醫院護士孫喜元與同事一起向患者派送午餐。「開飯了!趁熱吃。」病房響起了她輕快的聲音。「我們現在一個人的角色有很多。護士、運輸隊、清潔阿姨、發飯的食堂阿姨。技多不壓身。」孫喜元告訴南都記者。
「37度,正常。」當天,南都記者去漢口醫院的一個病房探訪時,廣東醫療隊的一名護士正在給病床上的陳澤華測血氧、量體溫。一場疫情讓年近60歲的陳澤華和母校重新聯繫在一起。負責護理陳澤華的醫護人員中,有不少來自中山大學附屬第三醫院,而陳澤華曾於1979年進入中山大學中文系讀書,在這裡生活學習了4年。
數十年來,陳澤華在武漢從事出版方面的工作。他感慨,「走南闖北一輩子,最後解決問題的還是近40年前畢業的母校。這一次沒有中山大學,我的命就沒了。」
中山大學附屬第三醫院援漢醫療隊隊長周宇麟向南都記者介紹,陳澤華剛到醫院時病情嚴重,氣喘厲害。單純的制氧機的流量對陳澤華來說不太夠,醫院就給他上了儲氧面罩,增加了氧氣的濃度,讓他更容易吸到氧氣。在一旁的陳澤華補充:「相當於增加了半個肺」。
陳澤華向南都記者形容,自己是被醫生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的人。「希望這個災難快點過去,能早點回家。」陳澤華說,「廣東菜很好吃啊,還有廣東早茶。這病好了我一定去吃。」
天色將暗,武漢協和醫院也迎來晚飯時間。廣東醫療隊醫護人員的手推車擺了熱騰騰的晚飯,親自送到每個患者的面前。這天的晚飯是雞蛋、肉丁炒玉米、土豆等等。一位患者一邊吃,一邊告訴南都記者,「菜還不錯。」
不是所有患者都接受了護士們送來的飯菜。這天,65歲的陳慶希望能回家吃飯,但無法如願。陳慶1月29日入院,目前情況依然嚴峻。他連接著生命監測儀器,帶著呼吸機,說話艱難。面對提醒他吃飯的護士,他用手輕輕抬起了呼吸機,發出了含混不清的聲音:「回去吃。」
「你回去可能沒有那麼快,先吃一點。」護士勸說道。但床上的陳慶只是一直擺手。
廣東醫療隊醫務人員在武漢漢口醫院為患者測試血氧飽和度。南都記者 趙明攝
「好多天沒有喝到有味的東西了」
漢口醫院呼吸內科主任蔡志芳說,一些患者沒有胃口,醫院會給他們送飯,送酸奶、牛奶,讓他們多喝點雞湯、肉湯,強迫多吃點東西。「配合治療的同時,更重要的是提高自身的抵抗力。」
從年初至今,53歲的蔡志芳已經在一線奮戰了一個多月。最多的時候,每天要面對近百名確診患者。隨著廣東醫療隊等陸續增援漢口醫院,以及更多定點醫院的設立,蔡志芳和同事的壓力減輕了不少,但她還是堅持每天到病房查房。
在督促患者「多吃點」的同時,「吃」卻被醫護人員們儘可能地簡化。
南都記者探訪漢口醫院時曾發現,在醫生辦公室,有幾瓶鹹菜、腐乳、辣椒醬。蔡志芳不好意思地笑著說,吃盒飯吃了二十多天,「吃得沒胃口了,正好家裡人送了一點這個過來」。
來自中山二院的醫生陳茗則告訴南都記者,他工作前一般只吃兩個士力架、不喝水,因為這樣不需要上廁所。
當「吃」變成一種奢侈,以往尋常的味道,也給醫護人員帶來了更大的幸福感和滿足感。
因為喝到一瓶脈動,漢口醫院一位護士下班走出醫院時開心地叫了出來,「我好多天沒有喝到有味的東西了!」
2月9日, 漢口醫院一名患者安全出院,病床進行紫外線消毒。 南都記者 趙明 攝
「湯圓慢熬,日子也是,終究會甜。」
正月十五,元宵節。在漢口醫院住院近兩周的37歲民警劉宇說 ,每年這個時候,妻子都會親手做寧波湯圓給他吃。「今年我在病房裡,就吃不到了。」劉宇感慨。
劉宇是在大年初二的晚上進入漢口醫院的,剛進醫院時,他「幾乎不能呼吸,連從凳子上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此前,他已在家等待了10天。「前3天只是無力,沒有其他症狀,緊接著高燒3天,第7天開始退燒了,但一天比一天呼吸困難,我就知道可能是中招了。」劉宇說。
治療期間,比起擔心自己,劉宇更掛念他的家人。他告訴南都記者,父親在買菜的時候被感染,比他晚三天入院,現在正在另外一個醫院接受隔離治療;妻子一直在醫院陪護,4歲的孩子託老丈人在帶。
2月12日是妻子的生日,他沒法準備禮物。妻子端了一碗拉麵來病房,兩個人一起吃了「長壽麵」。
「所以我不害怕,我只有一個信念,就是得撐過來。這個家還需要我。」劉宇說。
劉宇撐過來了,2月14日,他進行了CT檢查,結果顯示恢復良好,已經出院。「回到家裡,哪怕是一碗麵都是好吃的。」劉宇說。除了照顧家人,作為民警的他還打算儘快返崗。「所有同事一直都沒有休息。大家全部下沉到社區一線,配合各個社區開展防疫工作,我想我也會第一時間過去。」
「這次挺過來之後,我就覺得,日子就像在家裡做湯圓一樣。湯圓慢熬,日子也是,終究會甜。」劉宇感嘆。
(陳澤華、劉宇、陳慶為化名)
採寫:南都記者 吳佳靈 趙明 劉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