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淞江的霏靠煙雨,但見兩岸綠意濃鬱,房舍參差,公路蜿蜒。船尾在江上犁出的水帶,翻騰著晶亮的漩渦。這是一幅江南最富有詩意最充滿活力的畫面。1000年前,詩人晁補之也正是在吳淞江上,寫下這樣的詩旬:「系帆凌震澤,搶雨入盤門。悵望夫差事,吳山閣楚……」.眼看天色驟變,大雨將臨,船兒趕緊靠岸。站在船頭的詩人因蘇州的水陸盤門,觸發了懷古之幽思。世事蒼茫,逝者如斯,夫差的響屐廊已灰飛煙滅,伍之胥的忠魂卻仍依戀著吳山。亙古不變的,唯有這不息奔流的江河。
吳淞江,古名松陵江、笠澤、吳江、松江,起源於吳江市松陵鎮南太湖口。唐宋時在源頭修築長堤,橫截江流,使江流減弱,源頭湮塞,後改以瓜涇口為源。千萬別小看了吳淞江,它蘊藏著上海的身世之謎。誰都知道上海簡稱「滬」,「滬」究竟是什麼呢?卻有很多人講不清楚。《清嘉錄》引用唐代詩人陸龜蒙《漁具詩序》中的解釋:籪,滬也。籪簾,是攔在湖港交汊處,用來捕蟹捉魚的。滬,也稱作「滬瀆」,原本指吳淞江入海處一一那裡是螃蟹性腺成熟時從陽澄湖前去產卵的地方。由於螃蟹在生殖洄遊一一去 淺海河口「旅行結婚」、繁殖後代的過程中,必須要經過許多閘閥,所以得到了「大閘蟹」的美名。陽澄湖水質清澈,所產的螃蟹體型較大,肉質鮮美,所以「清水大閘蟹」格外受到上海人的喜愛。
一個人只有知悉吳淞江的變遷,才算是了解上海。上海的簡稱「滬」告訴我們,今天這個繁華的國際大都市,在很多年以前是漁村,是蟹籪,是螃蟹生殖洄遊的地方,為了覓得描繪江南的佳句,詩人寧肯白髮搔更知;為了江畔一片溼地的綠色,環保主義者不惜奔走呼號。哲學家竭精殆慮地揭示生活邏輯,以顛覆多少年形成的陳規舊習。但,一 切都涵蓋於城市發展之中。發展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硬道理。自古以來,吳淞江如乳汁一般澆灌著兩岸沃土, 這裡始終保持著旖旎的水鄉風光、寧靜的生活環境和濃鬱的文化氛圍。假如不是國門洞開,讓久居一隅的人們看到了精彩的外部世界,或許仍然以繼承稻米蓮歌、耕桑讀律、科名相繼的傳統而洋洋自得,像祖祖輩輩那樣終老於斯,誰也不離開故土一步。
發生深刻變化的,除了人,還有土地。僅僅幾年工夫,一年稻麥兩熟的土地,突然變成了馬路,變成了廠區,變成了綠地。昔日阡陌縱橫、蛙鼓陣陣的田野,魔術般地湧現了生產環保塗料、新能源設備、電子元器件的流水線……無數口袋裡裝著大學文憑和身份證的青年人,紛紛從老遠的地方趕來找工作。他們穿著與廠房有相同Logo的工作服,生活得十分自在,只要看看他們在銀行門口的自動取款機前排隊的神態就明白了。村上的青年人乘勢跳出田角落,去尋找新的生活空間。從鄉下人變成城裡人,其實只有一步之遙。他們中的佼佼者,熟練地運用英語或粵語,和各種膚色的人交朋友,提供各類信息,以最簡捷的方式辦妥相關投資手續。坐在咖啡廳裡,談論卡布基諾、摩卡或者藍山,猶如他們的祖父談論秈稻、糯稻和粳稻一樣。
綠水紅欄,煙雨江南。吳淞江如一條銀鏈,串起一個個集鎮村落,垂掛在廣袤豐沃的土地……,詩.人和散文家總是喜歡用這樣的語言寫景。但他們忽略了這樣的事實: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生活中不只是需要柔美,還需要比柔美更實在、更持久的東西。